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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注定是个阴雨天。

从小雨到中雨再到大雨,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

在长秋山崖口,身着蓑衣的那些五斗米教的鬼卒一个个都在抱怨着这鬼天气。

暴雨令地上泛起蒙蒙的一层水雾,他们鞋袜尽失,不自主地混身哆嗦,好不容易熬到深夜,雨下的更大了,哪怕是他们的蓑衣也已是悉数被浸湿。

冒险往崖口望望,看着那暴雨中漆黑一片的山谷,这些鬼卒哪还有兴致继续等待,想着…这种时候那蛮女依旧没有爬上来,生还的可能性已是微乎其微。

倦怠的情绪不由得涌上,彼此互视一眼,他们一个个扶了扶草帽,会心一笑,悉数都溜走了。

倒是他们中,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想到,就在他们垂直向下十余米处。

这长秋山的一方石洞中,花鬘与鲍三娘的处境越发的艰难。

冷…

食物,还有药物也不充足。

金疮药虽能止血,但却无法医疗内伤,花鬘的脸色越发的惨白,难看到了极致…

看到这情形,鲍三娘只能抱住花鬘,试图让她身体的温度更高一些。

因为两人的衣衫均被淋湿,褪去外衣后,两人几乎是赤膊相见。

是身体贴着身体,通过摩挲,取得浅浅的温度。

对于蛮人的花鬘来说,她自不介意,也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蛮族在面对极端天气时,各种各样的法子都会想出,从没有顾虑过礼义廉耻。

但鲍三娘总是觉得有一些拘谨,这种贴身的接触…让她很敏感,即便是与关索一起时…也不会有这种巨大的羞耻感。

但她更深知花鬘的安危对于巴蜀的重要性…

不能让她有事,维之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呀!

“你不要一言不发,跟我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好…”

鲍三娘怕花鬘昏睡过去,她一边轻拍花鬘的后背,一边宽慰道。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花鬘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虚弱,就好像有一种力量再不断的将他吞噬,将他拖拽,拖拽至深渊…

鲍三娘深知这种时候,必须让她打起精神来,她试着引导,“随便说说,什么都行,说你的爹娘,说你的族群,说说你们的风俗,也说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对了,我听四哥说,你们那里会圈养野兽,然后那些野兽也能征战使用,是真的假的…”

被鲍三娘这么刻意一引导,花鬘的注意力分散了不少,她也打起了许多精神,特别是提到野兽,她兴奋的呼道:“是真的,我们那里有象兵,有虎兵,有豹兵,还有能驾驭雄鹰的军团,我们那里不分男女,人人皆兵…”

话匣子被打开就再也止不住。

花鬘侃侃讲述了许多蛮族的事儿,包括蛮人的风俗习惯,包括族群中的趣事儿,鲍三娘也对应着讲述起汉人的风俗、习惯、礼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越聊越是投机。

只是…

当一条蛮人的风俗经由花鬘的口中吟出时,鲍三娘第一次长张大了嘴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姐姐说起汉人的娶嫁、继承的风俗,可我们蛮人却截然不同,在这点上…我们这边与胡人类似,我们的风俗是父死娶母,兄死娶嫂,便是因为这个…一个家族中最强壮的勇士,往往能有许多女人…也能继承许多女人,这点倒是与姐姐提到的汉人的妻妾成群相似!”

“啊…”

鲍三娘用一个巨大惊愕下的“啊”字表现出她听到这话时的情绪,然后她立刻打断,“这…这怎么能行!这是有悖人伦的…哪有兄死娶嫂子的?又哪有儿子娶母亲的?这…这根本是胡闹!”

“怎么就胡闹了?”花鬘对鲍三娘的惊讶表现出了特有的不解,“按照你们汉人的礼法,兄长都死了?难道就让寡嫂一辈子孤独下去,被别人去欺凌么?难道要让侄儿从小就孤苦无依么?至于…父死娶母,娶的就不是亲生母亲,而是父亲的那些妾室,若是不纳了她们,那她们没有了父亲的庇护,如何依存?活下去都是问题,还能谈什么别的么?再说了,她们或许都抚养着父亲的孩子,若是不娶了?这些孩子长大,又要如何自处?难道要被赶出部落,四处飘零么?”

这…

一时间,鲍三娘总算是搞懂,为何蛮族总是以一个个部落为单位了,因为这部落中的关系太复杂了。

或许这个女人,现在还是你的继母,还是你的嫂嫂。

可风云变幻,在几年之后,他或许就会变成你的女人!

这种风俗在鲍三娘听来不可置信,也觉得胡闹极了,她的脸色甚至从和缓变得愤怒,对蛮族这不可思议的风俗的愤怒。

可接下来,花鬘的一句话立刻打消了她这十几年来建立起的三观。

“姐姐?汉人不是也有句话么?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你既爱你的父亲,那理应他所爱的一切你也爱,他一生守护的一切,也当在他离去后,由你继续去守护呀!这难道就不是你们汉人口中的孝?”

呃…

这…鲍三娘哪怕依旧觉得蛮族这风俗有悖人伦,但是偏偏花鬘的话让她语塞…

特别是那一句——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

这些话,她像是完全反驳不了。

正直鲍三娘迟疑之际,花鬘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再度吟出。

“姐姐,你是我的恩人,而我们蛮人最看重报恩,往往报恩的话,若是蛮族男人则是不惜死力,若是蛮族女子…那便是以身相许…”

“什么以身相许…”鲍三娘吓得一蹦三尺高:“你、我都是女子,如何以身相许…再说了,我…我是有夫君的,他对我很好,我…我也离不开他…”

“这样呀…”花鬘笑了,一边笑,一边将一个盛满水的葫芦递给她,然后接着说,“姐姐,我方才话只说了一半儿,其实,若我们蛮族女子的恩人是女人,无法以身相许,那也无妨…我们往往会委身于那女恩人的男人,从而与姐姐成为姐妹,共侍一夫,这样…我们便可以用一生去报恩了。”

啊——

啊——

因为虚弱,花鬘的话永远是和缓、轻柔、细慢,可就是这么一席话,停在鲍三娘耳中无异于五雷轰鸣。

炸裂…

原本以为那蛮族的“父死娶母,兄死娶嫂”就已经足够炸裂了。

可现在…花鬘言出的这“蛮女报恩”听在她耳中,更是天雷滚滚,五雷轰鸣,久久不能平静。

炸裂,这是相当的炸裂啊——

只是,鲍三娘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等炸裂的剧情…

竟很快…就要演绎在她的身上。

山洞外的雨渐渐的停了,也不知道是鲍三娘想要转移话题,还是因为花鬘的伤势,她们迫切的需要离开这里去寻找更好的治疗。

鲍三娘再度提起了那飞虎爪,“不聊了,雨停了,我们得想办法上去…”

这话却是让花鬘神色一下子暗默了下来,她沉吟道,“我现在,怕是没有力气跟着姐姐一道爬上去…”

这是坦诚之言。

云南多山,放在平时,莫说是这十几、二十米,就是更高的山石攀爬,她也不在话下,可现在…

“这里不能久待…我背着你——”

鲍三娘语气无比坚决。

事实上,她必须如此…

若是再于这半山腰消耗下去,怕是她的力气也不足以支撑攀爬上去了。

只是…背着,攀爬,这等字眼让花鬘惊愕…乃至于是质疑鲍三娘的这一些话,觉得有些夸大的成分。

鲍三娘却是斩钉截铁的朝她吟道。

“相信我——”

是啊,相信她,她也是从小在鲍家山中长大的。

爬山,她最是擅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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