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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试图下床的瞬间,鹿见春名便觉得腿一软,整个人朝地面栽倒下去。他下意识拽住了被子,但没有借力点的被褥在他的拉扯之下也跟着滑落。

但鹿见春名没有摔倒,萩原研二接住了他。

他将恋人连人带被子一起接住,揽在怀中,自己作为支撑点,让鹿见春名能勉强站稳。

萩原研二还想出声关心一下,就先被鹿见春名瞪了两眼——委实说,鹿见春名很少对他露出这种咬牙切齿的表情来。

坏了。萩原研二想,生气了。

是的,鹿见春名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在他发现自己连行动都困难的时候。

他喜欢萩原研二,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这份喜欢,所以萩原研二给予他的一切,不管是痛苦还是欢愉,他也同样喜欢,甚至愿意索求更多。

但那不代表在他丢脸地哭着说“不行”之后,萩原研二还不停下的时候不会生气——他甚至不明白萩原研二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强势,想来想去肯定是当时在场的那些人有问题吧!

“都、怪、你。”鹿见春名浑身都是低气压,拽着被角,咬着牙一字一顿。

但可以因为嗓子哑了,他说话的声音也低弱了下去,即使努力地想要用发脾气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气势不足。

“嗯嗯,都怪我、都怪我。”萩原研二根本没仔细听鹿见春名的抱怨,满口嗯嗯地一边答应一边揽着恋人的腰,让他能好好地站在地上,“小诗别生气,先吃饭吧?”

他自知理亏,在失控的情绪下需要寻求更多才能填补心中空落落的缺口,而他仗着恋人的“爱”而肆无忌惮索取的行为显然是过分的……即使恋人看起来其实很喜欢,他也觉得心虚,此时直接变成了粘人的狗狗警官,在鹿见春名的发顶用下巴轻轻蹭了蹭。

鹿见春名不想这么快就消气——他倒是想很有骨气地自己走,但是一脚迈出去,发软的腰部和酸涩的腿根就提醒他这具身体遭了多大的罪,他露出来的手腕上残留着没有消退的指痕,走路时直接双腿发颤。

……太丢人了。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我要重置。”鹿见春名小声地崩溃了,“让我重置!”

昨夜他试图用重置来恢复彻底消耗干净的体力的时候,危险的行为被萩原研二给制止了,身心都被逼到了双重的极限。

可显然一切结束后醒过来的时候,这疲惫并不会消失,而只能让他走一步都嫌腰酸腿软。

失策了。鹿见春名想,当时他就应该把藏太放出来,让藏太把萩原研二给按住的,现在后悔都来不及。

“又没有受伤,根本没有必要吧。”萩原研二当然不愿意鹿见春名当着他的面伤害自己,“如果小诗是受伤、又或者是生病、战斗,那种危险的情况下我不会阻止小诗用这种方法恢复的,但是只是这种情况,不用使用那种方法也可以吧?”

他这个时候从大尾巴狼伪装成了可怜兮兮的大狗。

“我会难过的。”

——绝杀。

鹿见春名不说话了。

萩原研二清楚鹿见春名的能力,他也知道这是鹿见春名用来战斗和治疗的手段,他不会在必须动用这份能力的时候虚伪地用“这样不好”的说辞来制止鹿见春名的行动。

但是在完全不用重置的情况下……至少,可以让他多一点私心吧?

即使不会真正迎来死亡,他也不想看到在意的人死去。

“以前没有人照顾,想快点好起来是理所当然的。”萩原研二用手扶在鹿见春名的脸侧,认真地注视着他,“但是现在小诗有我了,不是吗?被人照顾的感觉其实也不错。”

因为有他的存在,有他在身边,所以不需要独自捱过漫长的黑夜,也不用一个人孤寂地忍受那些疼痛,只能用杀死自己的方式来使痛苦得以平息。

有人时时刻刻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这本身就相当于被爱。

过去没有人在乎他,当然也不会有人在他身上施加“爱”这种过分沉重的感情,既然不被任何人在意,那么也没有什么必须要珍视自己的必要——这对亚人来说是很可笑的。

哪有不利用不死这个优势的亚人?

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每一次的时候,鹿见春名都能清晰地从萩原研二的态度中察觉出这件事——他是被在意的,被偏爱的。

这一次,有人选择了他,会为他的受伤而难过,为他的不珍重自身而生气,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甚至比他自己还要重视他。

……那么,就算是为了这个特别的人,鹿见春名也心甘情愿地愿意为自己施加一道桎梏。

他因为萩原研二的动作而仰起了脸,抬起眼睛看向萩原研二——紫罗兰色浓郁而绚烂,他从萩原研二的眼底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倒影,看见了两点辉光般的金色。

他注视着萩原研二的眼睛正熠熠生辉。

萩原研二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口吻也异常郑重,鹿见春名明白他是真心实意的。

——来依靠我吧。

萩原研二无声地对他说。

不用一直紧绷自己,不愿意将苦难展示给任何人看了。至少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可以放心地来依靠我,共同分担那些难过的事情。

所以在拥有我的时候,不用将死亡作为第一选择。

鹿见春名清楚地从萩原研二的态度之中解读出了这些话。

那些本来就不多的怒气一点一点地消散了,他又在萩原研二的面前变成了温驯无害的柔软样子。他低垂下眼睛,压下从心口上涌的热意,最终对萩原研二轻轻地扯了一下唇角。

“好。”

他现在和从前几乎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在这个世界,鹿见春名得到了此前从未拥有过的友情——甚至有了恋人,即使知道他是“不死者”也从未表露过半分异样的恋人。

他在这个世界是有归处的。

既然这样,满足恋人一些小小的要求,尽量减少在他面前重置的次数也不是不行……吧?

这么想着,鹿见春名跟着萩原研二走到了桌边。

萩原研二准备的晚餐很简单,是传统的汉堡肉、煎鱼段、炸豆腐和味增汤,但唯独鹿见春名的面前摆着一碗红豆饭。

鹿见春名盯着那碗红豆饭,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表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这是什么?”他明知故问。

“很明显,”萩原研二的表情十分坦然,甚至有些小小的兴奋,“这是红豆饭。”

鹿见春名斟酌了半天,狐疑地开口:“我记得……红豆饭一般是结婚或者生日的时候吃吧?今天不是你的生日,也不是我的生日啊。”

鹿见春名的生日是夏天,七月二十日——他是婴儿时期在下雪的冬天被扔在孤儿院的,当时他还很小,往前倒推一下出生的时间,大概是在夏天。既然不清楚具体的时间,鹿见春名就自己随便选了个日期。

现在已经逐渐进入夏日了,但离七月还有段时间,显然不会是他的生日,但要说结婚……好像进度也没有那么快吧?

“小诗要和我结婚吗?”萩原研二立刻把话题带歪了,“我现在就可以去领一张婚姻届……啊,不过这个点似乎已经下班了,只能明天去领了。”

萩原研二一副马上就要去领婚姻届的表格的表情,鹿见春名吃了一惊:“这、这么快吗?但是,不是还有很多流程要走吗?比如见家长什么的……”

他被萩原研二对“结婚”这件事毫无异议的态度惊了一下,连说话时的逻辑也因而混乱起来,放在桌下的手指不安而怯意地蜷缩起来。

至于萩原研二——他对这段长达七年的感情相当认真,当然规划过未来,直至一生走到尽头。

他这个时候也悄悄地觉得开心。在听到“结婚”的时候,鹿见春名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不可以”。而是“在这之前还有事情没有做完”,这和默许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将来没有任何区别。

但在鹿见春名提起“见家长”的时候,萩原研二想起来了一件被他暂时遗忘的事情。

“对了。”他说,单手握拳,轻轻在掌心里敲了一下,“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姐姐说这两天要来东京一趟,我说要把你介绍给她认识一下的。”

鹿见春名为了掩饰心里的波动,已经握着筷子胡乱扒了一口红豆饭了。

红豆饭里大概是添加了糖,绵绵密密的甜味混杂在口感细腻的红豆沙之中,在舌尖弥漫开浓稠的甜蜜,顺着喉舌滚进他的胸腔之中,将心脏泡在甜味之中。

他还没来得及多吃两口,骤然听见萩原研二说的话,手一抖,筷子直接掉落了下来,落在桌面上时发出了重叠的敲击声,随后又从桌面滚落着砸在了地面上。

“什么?”鹿见春名有些呆滞。

“我的姐姐——我的家人想见小诗。”萩原研二想了想,“这样的话,不如下次我和姐姐都有假期的时候,一起回家一趟,见一下我的父母吧?”

他低下头,拿出手机,划开屏幕解锁,看了一眼萩原千速发来的行程预告,确认了一遍,“啊,她的行程好像提前了……说是后天就来。”

鹿见春名的声调下意识拔高了:“后天?!”

刚才因为突然提起“结婚”这件事的旖旎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满心“要见家长”的惶恐和紧张。

他毕竟第一次恋爱、第一次认真地要和一个人规划一生那么久的未来,骤然说要去见在意的人的家人,怎么可能不紧张?就算再神经病的人都会有那么一点不安的感觉吧?

最重要的是,萩原千速后天就来,但他一点准备都没有,甚至没有准备好一份见面礼。

这红豆饭吃不下去了。

鹿见春名食不下咽。

萩原研二立刻开始安抚不安的恋人:“没事,千速姐很好相处的,我的家人也都是很温柔的人,小诗不用紧张。”

三年前他就给萩原千速说过自己在意的人了,在明白他的心意的情况下,十分通情达理的家人都不会为难鹿见春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