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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南王自椅内缓缓起身。

“今日我言尽于此,你我父子亦缘尽于此。”老人眼中泪意被逼回,定声道:“是我将你带到这世间,你的过错,我理应要承担,你图谋杀我一命,你我之间便只当两清了。但你的兄长,阿渊,他们并不亏欠你任何——”

听得这句“父子缘尽”,吴景令怔在那里,那疯狂的神色也悉数凝结在脸上。

脊背依旧笔直却过于削瘦的老人从他身侧走过,再未看他一眼。

一切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世间万物皆离他而去,众声消匿,天地间突然就只剩下了他一人,他只能面对着自己,再没有丝毫逃避的余地。

书房的门被打开。

却因是阴雨天气,而未有任何光亮洒进来。

“阿渊——”

“孙儿在。”

“由你来处置吧……”老人的声音似有些疲累了。

吴恙应了声“是”。

吴景明和吴然走了过来。

“阿章,送祖父回去歇息。”吴恙交待道。

吴然应下,上前扶过老爷子。

吴景明看了一眼书房内站着的那道熟悉而陌生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只陪着老爷子一同离去了。

听着一道道脚步声远去,书房里的那道身影一点点矮了下去,像是力气慢慢被抽离,直至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

他身边,是被撕碎的片片信纸。

他就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适才又有脚步声靠近。

那少年在他身侧站定,开口便问:“紫星教背后的主人,是二叔吗。”

虽是问话,语气中却已无半分不确定。

他查过紫星教,甚至吴家也于紫星教中安插了人手,现下想来,这一切应当都被二叔看在眼中。

故而,才能隐藏应对得滴水不漏。

吴景令没有回答,却是等同默认了。

“此前四下便有传言,说紫星教寻到了前朝皇室血脉,欲扶持其光复前朝。原来二叔的路,早就铺好了。”

如此一来,名目便有了。

取走的那八十万两现银,作囤积兵马布局之用。

若来日彻底掌控住吴家,吴家便将是他手中的粮库银库,直到取尽用尽,只剩下一座空壳。

他的确不想做家主,没有哪个家主会为一己之私而赔上全族之力。

从前在众人眼中,二叔风流纨绔,便是连祖父都曾叹息,说二叔空有才智却不肯用在正经事上——

如今才知,原来是用在了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只是二叔从始至终全凭着一股意气用事,心中尽是不切实际的极端想法,这样做事,想赢,是极难的。

“你是何时开始怀疑的……”吴景令坐在那里,身形微躬,再无平日里世家子弟清贵姿态。

“去年,映月楼之事。”

找回岁山后,他得知在祖父替他安排好的那场入京途中的假死中,有人欲趁乱取他性命——

祖父得知此事后,很快查到了二叔身上。

二叔给出的解释十分缜密合理,从贴身随从不慎泄露计划,再到那名妓子兰香——兰香为前朝刺史之女,为报复吴家才潜入宁阳。

后来他也查过,那兰香的身份的确就是刺史之女。

二叔所言不假。

现下想来,的确不假,兰香前朝官员之女的身份必然就是真的,甚至她根本就是紫星教中的教众,依附拥簇着二叔,甘心为保二叔而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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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初查到那里,再无其它可疑线索,或该停下了。

但他没有。

他一直在暗查,不止是二叔,还有族中其他人。

待到后来,随着线索渐多,锁定了有两人十分可疑,其中一人便是二叔。

这场局,是专为二叔设下的。

而借此也的确钓出了另一条大鱼,一直以来他所怀疑的另一人——他和阿章要唤一句五叔公的族中长老。

经查,此人与朝廷暗中勾结颇深。

算一算时辰,现下多半应当已被祖父的人扣住了。

这是大鱼。

而此番关头,激流澜起,无论大小鱼虾几乎都等不及要翻出水面了。

正好一次清算干净。

“所以,你都知道……”吴景令开口,方才一番急声争执,现下声音落下来,便透着哑意:“你知道,我杀了你两次。”

“知道。”吴恙道:“这一次,是我送上来让二叔‘杀’的。”

吴景令无力地笑了一声。

这笑声不再是先前的满含嘲讽,反而有些悲沉。

“阿渊……你对二叔很失望吧?”他声音低低地道:“我本以为,你我叔侄永无再见之时了,你纵然对我失望,好在我也看不到,也无需面对了。”

说话间,他僵硬地抬起了头,看向书案旁的那面黄花梨木高柜,柜面镶着半人高的水银镜,他向来重仪容,也常对镜自省……

此时再看那镜中的自己,竟忽觉有几分茫然了。

口中如自语道:“便是二叔自己,也对自己颇为失望……”

吴恙不知他所谓的对自己失望,是失望于自己的大梦已然破灭,还是自己的所作所为。

也或者都有。

人心总是复杂的。

“但我还是有些高明手段的吧?”吴景令无力地笑了笑,道:“至少也骗了你们这些聪明人这么多年,至今才被识破……”

吴恙垂眸看着他:“当真就全是骗吗?”

若以真情蒙蔽,自然叫人难以起疑,无从分辨。

真真假假,却总也有些真,甚至真多于假,这或正是人更容易被至亲之人蒙骗的缘故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