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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谦东南,十几匹快马奔驰在盖曲的河谷里。

马上驮了四个人,身上带着血迹,衣甲多有伤痕,唯一没穿铠甲的青年名叫丹巴,身上袒肩锦缎袍鼓鼓囊囊,神色慌张。

主仆四人对河谷差巴聚居的村庄视而不见,直奔山上的庄园。

这是座汉藏混合风格的堡垒,修筑于元代,曾是明朝陇答卫下辖的土千户衙门。

不过自从播州那个杨应龙和朝廷开战,深居于朵甘腹地的苏芒土千户就不再给明朝进贡了。

庄园里的奴隶们认识丹巴,纷纷跪下行礼。

丹巴问明苏芒老爷在哪,摔下缰绳,自跑进庄园。

在庄园二楼的一面石墙上,摆着具与屋顶一般高的自鸣钟。

体态胖大的芒苏老爷在自鸣钟对面坐着摇椅。

他穿的是暗纹锦缎袒肩袍,佩的是蜜蜡天珠坠,左手端烟斗,右手抚酒碗,盯着自鸣钟神色迷醉。

“舅舅,都啥时候了,还看你那东西呢,看多少年了!”

苏芒老爷挑挑眉毛,抬了眼,开口乐道:“你哪次过来,哪次都要笑话我的钟,今天没笑……出什么事了?”

丹巴叹了口气。

这口自鸣钟,由葡萄牙人卖给印度贵族,辗转进了日喀则,苏芒年轻时进藏礼佛,花了高价买来。

做外甥的丹巴总笑,是因为这座大钟被运回来时丹巴还小,看见钟底座上刻着几个字,不认识就问舅舅,结果舅舅看见就吐了。

真吐了,上边写的是汉字,佛山做的。

自个平白无故给人宰了三四道,放谁身上都得吐。

但这口钟本身确实很好,即使到现在依然能代表世上第一流的手工质量,每天误差一刻钟。

想让它准点报时,要么天天调,要么仨月不调。

丹巴往椅子上一座,身上哐哐一阵响,他站起身从怀里一掏,一只小包裹撂在桌上。

苏芒皱眉道:“什么东西,这么沉?”

十斤金块儿。

“尕马回来了。”

丹巴靠着椅背道:“仗着靠山,封了个奴隶崽子,来报复我们了。”

“这么快?”

苏芒坐正了,他知道尕马会去北方搬救兵,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带着军队回来了。

想了想,他连忙问道:“是就打了你,还是扫了所有投降顿月多吉的人?”

丹巴说:“他要夺走所有投降白利的贵族土地!”

外甥向顿月多吉投降,一多半都是他的建议。

在这片地方,苏芒的领地西北是囊谦,东南是白利,长久以来夹在中间两边不得罪,倒落得相安无事。

历来顿月多吉要征兵,苏芒也都由着他征,左右出兵也是那些差巴堆穷出丁。

堆穷和差巴,就是农奴的两种级别。

这里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和尚和贵族,他们之间地位是可以流动的,贵族可以是僧官,僧官也可以是贵族;

另一种是差巴、堆穷和朗生,他们之间地位也是可以流动的,差巴可以成为堆穷,堆穷也可以成为朗生。

如果把这里的人分为一千个,那么大概有五个是大和尚和贵族、四十五个小和尚。

剩下九百五十个人,则是二百五十个差巴、三百个堆穷、四百个奴隶和朗生。

给领主出乌拉,本就是那些差巴堆穷的义务。

差乌拉是役的名字,具体分两种,一种叫刚捉,意为用脚走的,另一个种叫拉顿,意为用手拿出去的。

前者是力役、后者是实物征收,都是无偿义务,既要支力差、也要纳钱粮。

苏芒是个好心的贵族,不喜欢侍奉和尚,给领民安排的差乌拉也少。

别的贵族通常让农奴每年支半个差乌拉,无偿劳动一百八十天。

但在他的领地,只让农奴支三分之一,也就是一百二十天,人们都叫他心地善良的苏芒老爷。

白利王顿月多吉打过来时,就要不要联合囊谦抵抗杀气腾腾的白利军,苏芒老爷算过一笔账。

他的领地多为牧地,只有八个庄园,每年靠差乌拉耕种的田地有六千克青稞、出租地收成三千克,收入合一千八百石。

六个牛场,养牦牛两千四百头;两个羊场,养羊一千八百只。

每年收酥油五万斤、奶渣六千斤。

再加上多余的手工和债务收入,其实原本苏芒应该过上还不错的日子。

但每年都有五六百喇嘛经过他的领地,过来念念经、住一个半月,连吃带拿,五万斤粮食和七千斤酥油就打水漂了。

再算上每月供奉三宝五次、给寺庙放茶两次、每年给藏地大庙上贡……半数收入神不知鬼不觉,啪就没了。

带兵过来的白利王就不一样了,非常善解人意。

问都不问,一声不吭把和尚全部撵走,境内四座寺庙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火把,烧得干干净净,像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做出这么辛劳的工作,白利王索要的报酬仅仅是上贡五百头牛。

五百头牛对他来说不少,但这份贡品不会年年交,当时苏芒想的就是,等囊谦的尕马和尚搬回救兵,赶走白利军,这里还是他的土地,而且没有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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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这份好处,五百头牛微不足道。

所以苏芒投降得非常利索,甚至还拉着隔壁的外甥一块投降,好让白利军的菩萨们也过去干点活儿。

但他万万没想到,尕马和尚居然妄想收回所有贵族的土地。

墙上的自鸣钟响了起来。

苏芒眯眼想着对策,等钟声停止,他瞪起眼道:“你就在这安心住下,我看奴隶崽子们谁敢跨过盖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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