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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高应登搞到的情报有点让人失望。

原本刘狮子心里还隐隐有点小期盼,想着陕西跟宁夏联合行动,朝廷会不会在庆阳府屯上一批粮草。

结果高应登这边给出的情报,是就像元帅府诸将早就有所估计的情况一样,明军把囤粮大营搁在西安府城了。

情报落定,让刘狮子气急败坏,大半夜的在中军帅帐破口大骂。

洪承畴和陈奇瑜是一点儿都不知耻,把粮台搁在西安府城什么意思?粮地到前线五百里路就已经算远的了,他们设想中的前线是哪里?六盘山沿线!

显然,这帮狗官压根儿没有收复失地的决心!

就想眼看元帅府坐困愁城,等着爷爷先断粮后驾崩呢。

意图非常恶毒啊。

与此同时,高应登情报中提到另一件事儿,对刘承宗的意义同样重大。

崇祯爷动真格的了。

崇祯皇帝对这场战役的准备比以往都要认真,决定发内帑二十万两、太仆寺十万两,共三十万两白银正运往西安府;还令山西、河南、四川各省截留十万剿饷,以备不时之需。

这两个消息,屯粮的位置、发内帑备战的情况,基本上都符合刘承宗对官军的判断,他觉得不像是假消息。

偏偏高应登的消息来源有点虎——他的塘骑越过秦州,进了凤翔府的陇州地界,一路走得小心翼翼,就是过去探路了,却在三桥河那狭窄的小河畔与三十二名川军狭路相逢。

据说当时那名塘兵害怕极了,边摇旗边缓缓后退,但山道上的川兵们跑得非常快,边跑边喊,蜀地口音说得又急又快,塘骑也听不懂,费了好半天劲才弄明白这帮人是要投降。

高应登这次连夜过来,不单是为传递情报,也是为了给那个叫马常礼的塘兵请功。

刘承宗觉得情报没问题,但这队川兵投降得非常诡异,命高应登将之押往陇西看管,跟军队分开,以免是朝廷的探子。

“大帅是担心他们里混了朝廷的探子?”高应登觉得可能性不大,摇头道:“卑职以为就算派探子,也该让陕西乡党来,至少易于取信,咱有**个营全是陕西人,一队蜀兵当探子,也太引人注目了。”

“八个,八个秦军营,还有两个算甘肃陕西混编,正经的甘肃营只有两个。”

刘承宗对手底下这点儿兵是如数家珍,随口说了一句,但面上依旧带着谨慎:“若是反其道而行之呢?”

其实硬要说这些川兵是探子,刘狮子也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这会儿他是明知道洪承畴和陈奇瑜都忙着算计他,遇到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不免会往深了想。

不过这事儿确实想不明白,刘承宗便干脆摆手道:“也无所谓,反正把人先送到陇西看住,言语不好沟通就先给纸笔,像为何投降、怎么知道囤粮位置和内帑的事,先让他们写,我从俱尔湾调个阿佳过来跟他们聊聊,总能把情况套出来。”

打箭炉的锅庄女主人精于西南言语,又擅长做经纪人,是察言观色安抚人心的好手,如果这些离家数年未归的川兵听见乡音,想来不论其中内情是什么样,也会被打探出来。

不过刘承宗也没想到,俱尔湾市场的阿佳还没来,川兵们就把所有情况都招了。

里面确实有情况,而且是刘狮子想都想不到的情况——邓玘死了。

去年邓玘这个营刚在静宁州闹了哗变,全靠大学士王应熊照拂,才躲过朝廷的处罚,后来这几个月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再犯下什么过错。

这导致崇祯爷发下内帑的消息传到前线,别的将领都派人跑到西安府索要饷银,就他因为哗变没脸派人去,大概是觉得早晚都得发下来的饷,凑那热闹没意思。

刘狮子把川兵的报告看到一半,拍着大腿心说:你跟皇上客气啥嘛!都是官军,你不去要,朝廷给不给饷你自己心里不知道?

他已经控制不住那一营川兵了,在邓玘眼里,士兵哗变抢劫让他提心吊胆,一个营的兵将全是不听话的鼓噪之徒;而在兵将眼中,他就是个满口胡话、言而无信的骗子。

崇祯二年带着他们出川,说赶走黄台吉就带他们回家;黄台吉走了,邓玘升任遵化总兵官,世荫千户,他们没有回家,被调到喜峰口跟东虏拼刀子。

吴桥兵变,他们被调到沙河御贼,邓玘说打完叛军就带他们回家,他们去和叛军血战;叛军没了,流贼又进了河北,邓玘又说打完了流贼带他们回家,他们继续跟陕西来的流贼作战,要不是左良玉援救,他们就全被歼灭在畿南了。

邓玘总是无法兑现他的诺言,一次次给他们许下归乡的愿,却又一次次在朝廷催命般的调令下食言。

事到如今,川兵营内的情绪已是一把火就能点着,朝廷又要调他们驻防陇州,作为防御刘承宗的一线部队,川兵都快疯了——这皇上是真就没打算让他们活啊!

随后崇祯发内帑的消息传到军中,军士鼓噪,在其部下辽兵将领王允成的率领下找邓玘索饷,怨恨他克扣饷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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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会儿对川兵来说,白银不白银的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举目四望,在大明满是浑沌的未来中,没有看到朝廷给他们留下一条活路。、

但邓玘不是王允成杀的。

王允成也不敢杀,他是辽兵出身,邓玘驻军遵化的时候才加入这支部队,因为擅长指挥骑兵被邓玘倚重,就算杀了邓玘也没法收拢这支以川兵为主的部队。

偏偏事情走向超出人们预计,这个出川数年,从山海关打到散关、大小数百战所向无敌的将领,最后没有死在战场上,甚至没死在自己的士兵手上,邓玘最后居然以一种非常讽刺的方式,在躲避兵乱时登楼翻墙,没站稳摔死了。

主将意外身死,带头的又是个辽兵出身的将领,整个川兵营思想混乱,不少人都开小差跑了。

落到刘承宗手上那三十多名川兵,就是那时候从陇州跑出来的。

刘承宗看着书信,紧紧攥住拳头,脸上露出多种表情重叠之下的复杂神态。

首先他为邓玘的死法感到悲哀,作为此次战役的重要对手之一,刘承宗做了很多工作,以至于尽管他与邓玘素未谋面,却对此人的人生履历格外清楚,就好像他真的认识这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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