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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笠的阴影下,赶尸人的怒容遮掩不住,气冲冲:“牛鼻子,你不要欺人太?甚!有本事就?……”

黄袍道士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前辈,要不然,照老规矩,我们斗法一场,赢的人可以牵走?两头荒怪。我初入化神,一定不是您的对手。只是,我斗法前,须得向门中、阳世单位,俱报备一番。”

他?这样说了,赶尸人却反而闭了口。沉着脸思索一阵,竟然又硬挤出一个笑来:“罢,一直到这时候都?还没收服这两头畜生,是我的技艺生疏了。道长?耍得一手好符箓,愿赌服输。告辞!”

便摇起铃铛,带着新收服的白毛僵,与三?头僵尸,打?算一起离开。

一边走?,赶尸人一边调弄着铃铛,召来一道又一道的炁,围绕着白毛僵,似乎正在调试机器一般,尝试熟悉怎么操纵它。

看着他?们一行的背影,黄袍道士叹了口气,回过头,对那?头额头贴了符箓的绿毛僵招了招手:“过来。”

绿毛僵一跳一跳地直着身子跳了过来。

黄袍道士平静地对它说:“不可以无端伤人。来,对这二位道歉。”

李秀丽吃惊:僵尸还会道歉?

谁知,那?绿毛僵竟然依言张开口,早已死去僵冷的舌头,捋直了,晃着不再震动的声带,当?真发出了含糊的声响。

完全听不清在说什么,根本不像人言。

黄袍道士却极有耐心:“看我的口型,这个字,要这样震动。‘对——不——起’。”

“吞……”

“‘对’。”

“吞……”

“‘对’。再来。”

“兑……”

他?一个字又一个字地教僵尸对口型,调整人工晃声带的方式,这头绿毛僵,最后居然真发出了类似“对不起”的声音。

李秀丽生平头一次被僵尸道歉,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

黄袍道士又说:“以后,除非别人对你动手,你可以自保,也可以来找我们,但绝不能轻易伤人。被打?,痛,你离开。别人还追,还手。不能杀人。要记住。”

他?殷殷教诲,简直像个幼儿园老师或者小学老师,在教极不懂事的小孩子。

绿毛僵懵懵地听着。

等教育了一顿这绿毛僵,黄袍道士才歉意地对二人道:“我初入化神,感应不及时,赶来慢了。连累二位道友辛苦抵抗。这本应是我辈的职责。”

丁令威:“这位茅山的道友,应该是我们谢你。”

茅山道士摆摆手:“唉,若不是二位拼死抵抗,将它们引到野外制住。这附近还不知有多少凡人受难。只要能降服毛僵,刚刚那?位兄台,可不会管附近的现象死伤多少。”

说着,他?看一眼李秀丽,热心道:“这位善信面色不佳,大约是受侵蚀过重吧?”

他?忙举起铜钱剑,在李秀丽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李秀丽顿觉头脑里又开始晃荡的千奇百怪的想法散去了大半,头部一阵轻松。

茅山道士说:“小道道号‘冬全’。二位道友,应是前方的客店来,女善信,你快去客店休息一阵子吧,小道与你们同行,正好替这家伙向店主赔礼道歉。”

李秀丽一听这名字:“真怪。冬全……这是什么意思?”

冬全嘿嘿地笑了两声:“与小道一同进门的师兄弟,师姐妹,是同批起道号的。我们这一批,四个人,刚好轮到‘春夏秋冬、福寿双全’八个字。我同门不同脉的两位师兄、师姐,一位同门同脉的师兄,一个分取两个字为道号。他?们用完了六个字,我就?叫冬全啦!”

得,根据这起名方式,李秀丽扬起眉:“你的那?两位同门不同脉的师兄、师姐,是不是分别叫春福、夏寿?”

冬全很惊讶:“女善信,不不不,这位师妹,敢问师承何?脉,莫非也是我阳春门中人?小道冬全,阳春门,茅山一脉,见过师妹。”

呵呵,果然。

想起那?两个在拟社?稷图里说着合作,结果隐瞒了关键信息,变相坑了自己一把的家伙,李秀丽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我才不是你师妹呢!只是刚好认识春福、夏寿那?两个家伙。”

冬全摸了摸?*? 脑袋,讪笑一声:“原来姑娘是师兄师姐的旧相识。”

看在冬全也算救了他?们的份上?,李秀丽也懒得再翻旧账,只当?新认识的,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狐狸客店,果然人仰马翻,店里被打?得四下狼藉,客人跑光了,狐狸一家正在抱头痛哭。

见冬全领着绿毛僵“回来”了,它们吓得缩成一团毛绒,尖叫起来。

冬全立刻拍了一下绿毛僵:“道歉!”

绿毛僵重复了一遍冬全教它的“对不起”。冬全又带着它,亲自去扶桌正椅,收拾地上?的垃圾,还去搀扶狐狸一家。

开始,狐狸们吓得够呛,渐渐,见那?绿毛僵竟然也被黄袍道士塞了一把扫帚,笨拙僵硬地洒扫起来,才明白,它已经被收服了。

冬全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香囊,倒了半天,倒出几锭银元宝,很不好意思地放在狐狸店主的掌心:“我只有这么点了。你别介意。能修补多少是多少。”

狐狸店主眼睛咕噜一转,本想来个狮子大开口,让他?写?下一沓的欠条,这时,绿毛僵又被冬全招手叫了过来。

它吓得毛一炸,也不敢开口了。

冬全按着绿毛僵的手臂,真心实意:“它也是受害者,也不是自觉自主想要变成这幅模样。请你不要记恨它。我会带它回山,慢慢地,重新教化它,有朝一日,它还能变回人身。”

等一切重新收拾好,丁令威为表感谢,请冬全坐下吃点茶饭喝点酒。

这个茅山道士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道号里有个“冬”字,实则长?着一张浓眉大眼,但有点憨的脸,见他?们邀请,摸摸脑袋,也坐下了。

李秀丽好奇地看了一眼他?身边站着的绿毛僵:“这家伙真的还能变回人?”她是亲眼看着那?个低阶修士倒下,失去生气,化作这样的怪物?。

冬全说:“荒怪,本身的意识直接被幽世侵蚀殆尽,徒留肉身,游荡幽世与阳世之界。同时,它们既能在幽世劈砍普通现象,又时不时会跑到阳世,祸患人间。同时,更?可怕的是,它们会在遇到什么群体时,就?本能地‘变色’,伪装成此类群体,混在其中吃人。”

“但,按我们茅山的理?论?,人人其实都?有荒怪的一面。任何?人,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倘若不清明神理?,不坚持修行,都?有概率在某些大事件发生,溢出区上?浮时,被溢出区的大量炁冲击,化身荒怪。”

“而只要神智条理?俱在,能坚持思辨,不轻易为外人外物?所动,即使是凡人进入幽世,亦可保持较长?时间的清明。”

冬全笑道:“所以,我们一直坚持,人是需要不断学习的,尤其是修士,更?要终生勤学不辍,以保心头灵智不迷。”

他?抬头看了一眼绿毛僵:“而已经迷失者,首先,要约束他?们不因?自己的混沌而造下大祸。然后,一点一点,重新教育他?们,十年,百年……总能让他?们变回人模样。如果,能让天下人都?能清明,人人都?能抑制自己荒怪的一面,更?是我茅山一脉的道之所往。那?时候,则天下不再有僵尸之乱,人人皆可为人也。”

“我会从头教它,一定把它变回人。”

丁令威很欣赏他?这一脉的理?论?,笑道:“诚然如此。所有修行道路都?是需要学习的,学无止境,光靠出世,不过是山中野人。”

他?话峰一转:“不过,可惜,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荒怪还能教化。他?们也不觉得人族有荒怪的一面,是需要克化的。相反,有些人觉得,天下尽荒怪,才方便他?们大展手脚。”

冬全叹了口气:“是啊。如果真能坚持祖师爷的理?念,我们茅山,也不会分成两脉。”

原来,茅山本是阳春门的附属门派。

很久之前,阳春门还是纯粹的阳神门派。那?时候,茅山一系如日中天,他?们与阳春门同祖。

但是,随着阳春门的变化,茅山也渐渐发生了分化。

茅山门人中,有人觉得,何?不利用荒怪的特性,干出一番大事业来,整日琢磨着如何?利用荒怪,如何?制造更?多的荒怪僵尸,诱发、扩大,人族本性中的荒怪一面。

而另一派,则坚持祖师爷的理?念,要研究法门,以帮天下人克制变成荒怪的本能,并且坚持将荒怪慢慢地变回人。

被对面的那?一派,斥责为“吃力不讨好”、“空茫理?想”。

遂分道扬镳。

这两派同时存在于阳春门中,分别支持阳春门里新出来的阴神之道,与阳春门原来的阳神之道。

更?有不少前者的门人,直接投了轮回殿下属门派,与那?个赶尸的门派融为一体。

“赶尸人?”李秀丽问:“是不是就?是刚刚那?个戴斗笠的?”

冬全点点头:“他?大概就?是隶属轮回殿的赶尸人。”

他?又叹了一口气:“我们想要约束荒怪,慢慢教育荒怪,使其稳定,最终慢慢变回人;他?们则是操纵荒怪为自己所用。至于,要荒怪、僵尸作什么用,就?只能看这个赶尸人有没有良心。希望,那?个人不要拿那?头白僵去作恶罢。”

在狐狸客店喝了一会酒,见绿毛僵又开始躁动,冬全告辞了:“我要带着它回山,慢慢约束教诲。”

他?带着这头僵尸,缓慢地走?在郊野中。

李秀丽站在门口,看到冬全一边走?,一边不厌其烦地指着路边的野花,说:“这是红色……不对不对,血的红色,不好看。这是花儿的红色。对,这是花,它是香的、可爱的、美的、脆弱的。不要伤害它,来,低头。”

绿毛僵直挺挺地立着,獠牙边,凑上?来一朵花,它慢慢地嗅着,懵懂,生前熟悉的气味,却要重新一点一点认识。

他?们慢慢走?远了。

李秀丽忽然眼花一瞬,只觉得四周的炁扭曲一霎,她似乎透过那?身黄袍道服,看到了一个戴眼镜,穿白衬衫,但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他?面容腼腆单纯,却早就?因?辛劳而长?了细纹,夹着公文包,一边匆匆地赶去往村里的最早一趟公交,一边夹着电话,口型在说:那?户老大爷闹起来了?你别急,别急,千万不要跟群众动手,耐心一些,将心比心。我马上?就?到村里。

她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却听丁令威道:“修士在阳世,大抵都?有身份,以便对应修行,践道。尤其是返虚以下修士。这是冬全在他?那?方人间的身份。”

这时,前方又经过了之前的那?个赶尸人,他?似乎终于熟练操纵了白毛僵,不知因?为什么,又折返回来,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李秀丽心生好奇,凝眸看去,果然,也透过扭曲的幽世之炁,看到了赶尸人的阳世。

一个豪华且科技风的办公室。

赶尸人大腹便便,坐在沙发上?,穿着时髦,打?扮富庶,随便一个手表就?值上?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