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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官员,三十来岁,文名满天下,他与华家的任何一人,都素不?相识。此时,他高举厚厚的一叠奏章,对?缓缓打开的殿门,道:“陛下,臣,无能。没有?查出华将军的任何罪状。”

其他各部?官吏,皆道:“臣,某某部?,没有?查到华将军的罪状。”

满朝文武,从上到下,卯足气力,查了?华家里?里?外外二?十多遍。没有?一个部?门,没有?一个人,查到华家任何不?法的证据。

在这个过程中,如他们一样,本?来只想自保的官员,渐渐受到了?震撼。

皇帝、宰相,都暗示他们,让他们各部?联手,查出罪状来,好名正言顺处置华家。

可是,没有?。没有?。

华武兴不?爱财,不?爱色,不?弄权,不?争权夺利,一门忠烈,家无余银,一心只扑在战事中,连衣裳都没几件新的。

他们也曾读着济世安民的书,怀着安邦理想。无罪之人,忠烈之臣,如果硬要有?罪,那么,是他们的良心有?罪!

跪倒的这部?分官员,一个接一个摘下了?自己的官帽,放在地上,不?断叩首,声音汇聚起来,与隐隐飘入的百姓的喊声,遥相呼应:

“陛下,华将军,无罪啊!”

殿内。皇帝的小书房。

瘫坐在椅上,萎靡苍白的大周皇帝。阴沉着脸,听着殿外呼声的黄宰相。

大周皇帝喃喃:“黄卿,你听到了?吗?他们都在喊,在喊……”

“陛下!圣人!”黄宰相阴鸷的目光,鹰隼般盯住了?他:“如此,华武兴才非死不?可!”

他一步步,逼近书案,双手撑住:“您听听,听听!如果华武兴不?死,以他之威望,甚至有?人视他如悬天之日……”

“华卿,不?会反……”

“但以后如果他继续坚持要战呢?他身负皇恩,却不?体?谅陛下您的为难。就已?*? 经该死。”

黄宰相说:“何况,您别忘记,当年您被狄国追得几乎要跳下海,但有?万一,难道您还想继续体?会这种痛苦吗?您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如今,狄国要和谈,已经答应不?过江了?!唯一决不?肯变更的条件,就是杀了?华武兴。毕竟,他不?死,朝廷那群人北上之心,就始终蠢蠢欲动!”

萎靡苍白的皇帝,瘫如一条无骨的虫,稀疏的胡须垂在皱巴巴的胸前龙爪上。

他喃喃:“‘万一’……‘安顿’……对?,朕,朕想安安稳稳地在江南……”

黄宰相某种角度,竟似俯瞰着这么个极度自私懦弱卑劣的东西,像照一面?变形镜,咧开嘴笑了?,似恭敬:“狄国指名,要臣作为宰相,去监斩。陛下,时辰将至。”

他在“指名”、“宰相”两个字上加重了?音。

说罢,不?待皇帝同意?,便整了?整衣衫,礼仪周到地往外退去。旋即,退到门外,扫了?那些?跪倒的官员一眼,一一记下他们的脸,冷笑着,拂袖而走。

皇帝爬了?起来,歪歪扭扭地站直,此时,站在殿门的阴影处,目视着黄宰相远去的背影。

“陛下!”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臣,在黄宰相之后,走到门边,竟与那些?摘帽的官员一样,跪倒在地。

皇帝去扶他:“老师!您这是做什么?”

老臣激动道:“陛下,天日昭昭,您难道要被乌云蒙蔽了?心头吗?”他扯着皇帝的袍角,将其踉跄扯到了?阳光下,指着太阳:“您要在这样的天日下,杀死无罪的忠烈吗!”

皇帝被太阳刺了?眼,抬袖挡住阳光,喃喃:“天日?如今,在百姓心里?,支撑着大周的天日,或许,是华卿。”

但,真正的“天日”,是朕啊。

为了?朕,也没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请华卿去死啊。

他要求的也不?多,只想不?再那么流离,能舒舒服服地,安安稳稳地坐皇位。

想起曾经追他跑过山河,穷凶极恶的敌人,他不?禁发起抖来。

为了?朕,没有?办法。你要体?谅我。体?谅我,好好去死,卿家。

老臣愈加激动:“陛下,您若不?应,臣,跪死殿前!”

皇帝流着泪,心里?又懒又冷又厌,一点?波动也没有?了?,动情地说:“老师,不?要这样。朕,朕也没办法啊!司天监说,今日,注定天狗食日。您看。”

他指着天空。

老臣愣住了?,臣工们抬起头,顺着皇帝的手,看向天,却看见,光线骤然黯了?下来。

有?一头巨大的细腰犬状阴影,伏在太阳上,正缓缓地张开大嘴,黑色逐渐蔓延、吞噬了?天空上的太阳。

大周皇帝缓缓说:“狄国,金骨那王帐,以天狗为图腾。百姓如今视华卿为恢复故土的天日。但天狗食日,凡人无法阻挡。可见是命中注定,天定华卿有?罪,他天命有?此一劫。朕,亦无可奈何。”

他环顾着那些?跪倒的人,听着遥遥传进宫的呼声,假惺惺道:“如果日轮不?能为天狗所吞,天相逆转,那朕就秉承天意?,重议华卿之案。”

“若天日昭昭,便将军无罪。”

言罢,被宫人搀扶着,回去休息了?。

皇帝许下的“诺言”,在此特殊的时机,迅速地由宫内传向全城,甚至被飞驰的马匹

,飞散的鸽子,传向各地。

刑场上。

黄宰相已经坐在了?监斩的位置。

狄国的金骨那王子,则坐在他身侧的高台上,比他还高了?半身。

金骨那身边,他的老傅母正在为他打扇,他取过一皮袋人乳酒,靠在傅母身前,正饶有?兴致地,一边观看下方华家人被押上断头台的场景,一边慢慢饮着。

正当华武兴最后被押上台时,底下从内到外,围满的人群,忽然惊呼起来。

光线黯了?。

金骨那抬头一看,神色一凛,立即坐直,摆出了?一个族中祈祷祭祀的姿势,心中暗笑,面?上越发兴奋:

天狗食日!

天狗是他们一族的神圣象征,莫非,是上苍也暗示国运在狄,汉人天日将黯,合该举族为奴?

他当即举起手来,用?本?族语言,咆哮道:“儿郎们,天狗至!汉道衰,狄运昌!”

骑兵们坐在马上,也兴奋地捶着胸口,大叫:“天狗至!汉道衰,狄运昌!”甚至呜呜地朝天吹向号角,似乎在为天狗助力。

天狗扑住了?太阳。

华武兴的头被按下。

天狗张开了?獠牙。

刽子手高举刀锋。

台下,一位老太太扑到场边,对?着刽子手喊:“孩儿,你今日若杀华将军,此生莫作我汉家儿!”

刽子手的双手开始颤抖,刀锋慢慢放下。

黄宰相当即使了?个眼色。

另一个刽子手上来,一把?推开这个犹豫的。

犹豫的刽子手却松了?口气,径直走下了?台。

新的刽子手,欲要举刀,又有?一家人扑出来,操着故京口音,喊:“儿,你今日若杀华将军,你老父老娘我们,今夜泉台赔罪华家人!”“夫,你今日若把?屠刀举,当夜夫妻生死别!”

这个刽子手也抖了?手,咣地砸了?刀,想捡,双手抖得捡不?起来。

一连换了?三个刽子手,三个都不?敢举刀。

黄宰相见此,发了?狠,沉声道:“下一个,再不?敢举刀,就把?他全家绑了?,看他是要全家的命,还是下刀!”

“杀!”令牌落地。

终于?,第四?个刽子手哭丧着脸,看着独生孩儿被狄国骑兵提前拎在手上哭喊,他狠下心,闭上眼,举刀——落——

金骨那立刻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甚至身体?发颤,眼里?因兴奋而冒出血丝:“杀——”

杀字未落。

“噗”——金骨那吐出一大口血,胸口到腰腹的骨头一瞬间全部?裂开,骤然凹陷,从高台之上,猛然跌了?下去。

刀落。

咚——刀砍进了?……砍……卡在了?一对?琉璃般的角上。

红裙少女呼了?一口气,凭空显现在法场上。位置就在华武兴身侧。她一转头,本?该落在华武兴脖子上的大刀,劈在了?她的角上。

她伸了?个懒腰,深呼吸一口气,高兴地喊:“我终于?爬出来啦!”甚至还揉了?揉眼睛,全然不?觉,她龙角疙瘩缝里?顶了?一把?大刀。甚至,顶着角上的刀,左顾右盼。

与此同时,天空中,攀在太阳上,正要一口咬下的天狗,猛然消失。

原本?黯淡的阳光,一霎间,全然恢复了?明亮。

昭昭之日,重新高悬天空。

大周百姓,都怔怔地看向天空。

人群中,那个捧着父母血泥的半大少年,忽然大叫起来:“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将军无罪!”

人们被他惊醒了?。

一个、两个、三个……京城内外,无论何地,无论何人,一声,两声,三声……

渐渐,那些?喊声,惊雷般震荡寰宇。

所有?大周人,都声嘶力竭地在欢呼: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将军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