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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之夜,旷野寂寂,仰头无星,望天无月。

赵十三妹拎着兔子,带着高妈妈,顺着潺潺声,摸黑穿过一片林子,果然找到了一条河。

水面像深深的墨,平静无波,寒意从水中散发,阴渗渗的。河底的水流却甚急,冲刷河心的大石头,哗哗,拍声不绝。

赵十三妹解下腰间的两把小刀,说?:“老妈妈,分?你一把刀。剥皮放血,手头力气还?够?”

高妈妈坚持要帮忙。她近些年使?唤年轻婢子,养尊处优多了,但也不示弱,撸起袖子,笑呵呵:“我年轻时候在赵家?里干活,宰鸡杀鸭,利落着呢!”

二人便各按着一只兔子处置。

赵十?三妹手法利索,她跟着兄弟姊妹们,练的是杀人技。虽是女儿?家?,平日里杀猪屠狗,无所不为,庖丁手艺高超。摸着黑,凭手感,三两下就处置了兔子。

兔血淅淅沥沥,流淌进?河。

夜色深沉,又是无月的夜,水面几?乎不折什么光。

高妈妈年纪大了,视力有些差,刚剖开兔皮,就满头大汗,忽地“哎呦”一声痛叫,捧着手,摔了兔子。

赵十?三妹听她痛叫,立刻问:“怎么了?”

高妈妈觉得丢老脸,强撑道:“没事?没事?。”手心划了一大道,不住地往河里滴血,她准备用手帕包上一包。

忽然,脚下又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往后一跌,摔在地上,崴了老腿脚。

这下,十?三妹彻底被惊动了。赶紧将兔子放到一旁河岸边,在腰侧摸索出一块火石、火镰,捡了几?根树枝,点起一小堆火来,近前查看。

一看,高妈妈痛得脸色发白。她蹲下,一摸对方脚踝,再看看高妈妈手心的血痕,便皱起眉头,歉道:“是我想的不周到,忘了你的眼睛不便。”

撕下衣摆内侧干净的布料,赶紧给高妈妈紧急止血。

道:“你这脚肿得,得赶紧撒些药。否则,明个就走?不了路了。我药没带在身上。扶你回车上去吧?”

但刚搀扶了几?步,高妈妈又哎呦着,疼得冒冷汗。背着吧,她摔伤的腿有些僵直,拖在地上,也不便背着。

赵十?三妹只能嘱咐高妈妈:“你在这里坐着。夜里血腥味本来就容易引来野兽。你靠近些火堆,火光能驱赶一些野兽。我这就回去,拿摔伤扭打的药来。”

赵十?三妹摸黑离开,快速地返回营地,去取药。

她离开不久,高妈妈捶着老腿,埋怨自己老来无用、技艺生疏,白白给人家?赵娘子添了麻烦。

河面的风缓缓吹着,送来一阵又一阵渗寒的杂水汽的河风,忽卷一阵大风,水汽愈浓,火堆噗地被扇灭了。

赵十?三妹穿过林子,却觉四?周渐有夜雾弥生,雾气爬上脊背,她打了喷嚏,再一睁眼,转了几?圈,竟然又回到了河岸边。

河岸边,不知何时,她生起的火已经熄了。

高妈妈独自坐在河边,几?乎双脚半浸入河水,像一个黑色的剪影。

见她又转回来,高妈妈问:“拿到药了吗?”声音有些沉闷,嗡嗡地,似含着一口痰。

不待十?三妹说?话,高妈妈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回马车边。后生,你背着我罢。”

十?三妹道:“您的脚被我碰到,不疼吗?”

高妈妈说?:“唉,我坐在河边,被这河风吹得发冷。疼,可以忍忍。”

十?三妹听此,初时,不疑有他,点点头:“好罢,您上来。我背您回去。”

高妈妈趴到她背上,十?三妹站起来时,打了寒颤。

概因,高妈妈浑身上下居然湿透了,衣裳淋淋滴水,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糊在她脖子边,水藻般黏腻。

十?三妹问:“老妈妈,你身上为什么都是水?”

高妈妈含糊地说?:“你不在的时候,我不小心摔下了河,落水后才攀爬上来。”

走?了一段路,十?三妹觉得背上的高妈妈愈来愈轻。

她纳闷道:“老妈妈,你为什么这么轻?”

高妈妈说?:“我老了,后生。老了之后,骨头就轻了。”

天上无月,光线黯淡,四?下黑漆漆的,林中的夜雾弥漫得更?重了。

高妈妈的手搭在十?三妹的脖子边。

十?三妹一瞥,看见这两只手,十?分?肿大,又且皱巴巴的,惨白,像泡发了似的。

她问道:“老妈妈,你的皮肤怎么变得又肿又白?”

高妈妈凑在她耳边,口中呼出的气,全吹在十?三妹耳朵里,寒意彻骨。

“好后生,那?是因为我落水时,泡的有点久。”

此时,十?三妹已经背着高妈妈出了这片林子。

天上不知何时,终于又隐现一点弦月,被钉在如墨的夜幕上,抛下几?缕惨淡灰白的月光。

十?三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天上月独影。地上人独行。

地上的影子,只有她一个人的。

影子佝偻着背,背上,却空无一物?。

而此时,高妈妈慢慢地低下头,靠近了她耳侧,带着一股经年不散的水腥气,声音愈发含糊不清,像被水浸没过,喉中有轻微的气泡咕噜声:

“后生,怎么不走?了?”

**

许红英坐在火堆熄灭的营地里,背脊僵直。

这个声音,呼唤不停:“红英,红英,孩儿?,你回头,看看娘啊。”

着实熟悉,听起来,与母亲尔雅的音色一般无二。

但是,她的母亲,只是位文弱夫人。

没有办法在几?个呼吸间?,飘然而近。

背后的声音,先时在极远处。

倏尔近了。在七八米远。

现在,近在咫尺,只要一转身,大概就能见到对方面对面地站着。

许红英想起龙女说?的话,便咬紧牙根,一字不应。

于是,那?声音便又近了。

这一次,几?乎是贴着她的背脊,对着她的后脑勺,吹出阴寒彻骨的气:“红英,你怎么不理为娘了?回头看娘一眼……”

有一只手,摩挲着她的后脖颈,没有一点体温,像冰,冻得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

许红英立即捂住了嘴。

她抱紧自己的双臂,双唇紧闭,牙齿咯吱咯吱响,即使?浑身颤抖,也绝不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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