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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郊野。

冥冥天,浑浑地,行人?不?见,道路难辨,鸡犬无声。

白茫茫,忽被喇叭、唢呐声划破,喜乐由远及近。

但在流动极缓、近乎凝固的雾里,连原本高昂的乐声也显得?沉闷,有一搭没一搭。慢慢走出一列人?。

神色萎靡的鼓吹手在两侧,有气无力地吹着。疲惫麻木的轿夫抬着一顶披绸挂彩的喜轿。二三民伕抬着寥寥箱笼,随在其后。

生?锈般红,发霉样绿,长斑珍珠嵌在轿顶。门帘一荡一荡,用褪色的金线绣着两只呆板的鸳鸯。

被虫驻得?坑坑洼洼的轿柄,随着轿夫的肩膀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忽然,门帘被掀开一角,指甲淡粉的素手,朝着旁边走得?汗流浃背的媒婆招了招。

媒婆凑过去,新娘低声问?:“张媪,什?么时候才到卫县?”

“哎呦,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再走半个时辰,唔,也或许是两个时辰,前面就是卫县了。小娘子你路上已经问?了三次了。迢迢远嫁,不?差这么一会。别露出猴急相,叫夫家的人?看了笑话。”

媒婆随口敷衍。要?不?是新郎家给的钱多,她才不?耐烦陪这么个父兄皆荒唐,几乎是被半卖来的女子,走这么多的路。她甚至没有什?么嫁妆,除了表面功夫的嫁衣外,最值钱的,只有一面做工精致的菱花镜。

但她也能理?解新娘的不?安。新郎据说有要?事到外地去了,连迎亲都没来。谁不?怕刚进门就失了夫婿的欢心?

一行人?没走多久,马蹄声笃笃而来,还?有人?的脚步声、欢笑声。唢呐声。

从?雾茫茫的另一边,走出了一队同样披红挂绿,但服饰齐整崭新,笑容可亲的人?马:“是齐家的送亲人?吗?我们是宁家人?,来接新夫人?的。郎君到外地办急事去了,嘱咐我们一定要?好?好?相迎。”

媒婆在窗边,对?轿子里的新娘说:“你瞧,宁家老远就出来迎接了,可放心了?宁小官人?确实是有急事,并?非有意怠慢。”

新娘子在帘后轻轻嗯了声,没说话。

花轿慢慢地进了卫县,过了城门。

新娘子掀开窗帘的一角,悄悄打量自己将来要?生?活的这个地方?。雾气沾到她的指尖,湿润,凉意顿生?。

进了县城,雾更浓了。听说,这座城池就是常年拢在蒙蒙中的,少?见晴天。

向外看去,连轿子一米开外都瞧不?清楚。能看到的,只脚下的青石板。城池的楼阁建筑,全都隐在茫茫中。

走在最前面的宁家人?,提着分外明亮的灯笼,似浓雾里张开的两对?光眼。说是为了防止轿子与马车、行人?相撞。

但一直往前走,却没有看到行人?,并?无任何人?与送亲队伍擦肩而过。

新娘又侧耳去听,声音倒是正常的。

雾中时不?时传来男女老少?的说话声、叫卖声、人?们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光听这些嘈杂喧闹的声音,与传闻中繁华的卫县,十分相衬。

或许,是宁家势大,在卫县称王称霸,称头?个的豪族。卫县百姓也许早就被提前警告了今天是卫家郎君迎亲的日子,所以看见灯笼就远远避开了。

花轿摇摇晃晃又好?一段路,迎亲的宁家人?笑道:“宁府至——请新娘下轿。”

大红灯笼从?深宅一直挂到了门口,暖光驱冷雾,笙箫齐奏,熏遍满府的香氛飘至外间。

宾客如云,挨挨挤挤,都在府前争看新人?。

新娘缓缓撩开布帘,搭着媒人?,下了花轿。

却一面并?蒂团花扇。

宝冠压云鬓,珍珠点蛾眉。羞掩芙蓉面,怯步碧玉裙。

宾客虽众,却无一人?说话,大家都只默默地打量她。

唯有一个声音,喟叹:“果然是个美人?。”

新娘偷眼觑,见说话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端庄贵妇,站在所有人?之前。

只是贵妇人?十分憔悴,神情平淡,嘶哑的声音又僵又疲倦:“我儿因?急事外出,不?能亲自来此,你拿着这个吧。”

拍了拍手,立即有仆人?拿来个一臂高的木偶人?,塞给了新娘。

焦木似的偶人?,五官很滑稽,斗鸡眼,脸上涂着白漆,脸颊抹着两团胭脂,戴着新郎的帽子,穿着新郎的大红吉服。四?肢无力地垂下。

颇重。

新娘被迫抱住它,一下子呆了。

贵妇人?却再也不?看她,只转过身?,说:“带进去,拜堂。”

立即悄无声息,涌出大列的侍女仆从?,人?人?垂首低眉,穿着一样的衣服,神态恭敬,搀扶着新娘,实则是半架半挟半推,将她带往喜堂。

喜堂上离奇地设了屏风,翁姑都坐在屏风后。

新娘被仆人?压着,与木偶三拜成礼。

期间,阿翁没有说半句话,阿姑落座后就一言不?发。

直到最后,新妇要?献茶时,阿姑才开口,依旧带着疲倦、厌烦:“不?必了。进洞房去罢。我儿或许今天半夜时会到家。在他回来前,绝不?可出房门一步。”

“我们准备了一天昏礼,也要?去歇息了。”

竟然径自站起,拂袖而去。

阿翁仍然没有言语,但温和许多。只是拍了拍掌,他的侍女走出来,呈上一个大盒子:“这是老爷赐您的添妆。”

随后,他也慢慢站了起来,略显佝偻的背影映在屏风上,随妻离去了。

新妇喏了一声,弯着腰,作着揖,不?敢抬头?,静送好?像不?喜欢她的翁、姑。

十分苦涩,又略松了一口气。夫婿今夜还?是会回来的,她不?必与木偶枯坐一夜。

转身?时,一脚踩下,忽听到“啪嗒”一声,有液体飞溅而起,脏了她的碧裙。鞋底黏糊糊的。

低头?看去,却见屏风下淌出了脓黄色的液体,她不?慎踩中了。

不?待她细看,左右的侍女挽着,实则是拉拽着她:“我们带您去新房。”

新房里,龙凤烛烛劈里啪啦的燃烧,烟气缭绕“喜字”。

锦被高床,撒满花生?干果。

门被侍女关上了,从?外锁了起来。说是等郎君回来,他会开门的。

窗户也都被合上了,落了锁。

侍女在门外说:“少?夫人?,我们这常年有雾,这雾对?人?身?体不?好?,不?要?开窗。”

宁府中没有寻常婚礼的贺喜声、祝酒声,连宴席都没有。

看似众多的宾客,在礼成后,就悄无声息地全走了。

院子、屋子,都安静得?异常。门、窗都有锁,宛如囚室。

新妇坐在床上,那木偶也被放置在床头?,白漆的脸,墨黑的眼,直勾勾地对?着她。

实在没法忍受这诡异的偶人?,她起身?坐到了桌子边,为打发无聊,打开了公公送她的添妆礼盒。

一打开,她吓了一跳,珠光宝气,金银铺底,宝石堆积,俱是名贵之物。

这样一盒,拿去做寻常富庶人?家小姐的嫁妆,都绰绰有余了。

即使以宁家来说,也实在大方?得?出人?意表。

自从?来到宁家,不?见的新郎,冷眼相对?的婆母,只有表面披红的冷清气氛,近乎羞辱的拜堂。

只有这一盒珍宝,总算是让她略受慰藉。

便在房中数着灯花,对?着自己的菱花镜,听着噼啪声,总算熬到了深夜。

百无聊赖中,忽然有哗哗的水声,然后有人?在窗外说话。小声地叫她:“新娘,新娘,到我这里来。”

新妇好?奇地走了过去,就听到那个亲切但严肃的女声说:“我是新郎的侍女,他与我自小相识,与我有恩,曾让我不?受饥饿。因?此特来报答。”

“你把房门倒插,快,快,快!”

她半信半疑,问?其姓名,这个莫名熟悉的声音却一直催促,到最后,甚至带了严厉,只教她插上门。

新娘被催得?烦了,不?知为何,直觉还?是依照这女音说的去做了。

谁知,刚插好?门不?久,寂静中,忽然,笃、笃、笃。

一个略沉闷含糊的男声,敲着门说:“夫人?,我回来了。新婚之夜,叫你久等,真不?好?意思。”

开锁声。门颤了一下,没打开。于是,男人?在门外笑了:“夫人?,你真是调皮,怎么把门倒锁了?快开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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