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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是在第二日清晨发生的。

阮朝汐还在长身体的年纪, 夜里没睡够,清晨勉强起身,在书房里练习功课, 被暖炉里的甜香气息一熏,困倦得东倒西歪。

荀玄微坐在对面, 好笑地看小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白蝉过来轻轻推了一把,把人唤醒。

荀玄微把今早的温酪浆往前推了推, “昨夜半夜兴起, 临窗奏了几曲。可是惊扰到你了?”

阮朝汐勉强撑起眼皮, “不惊扰, 筝音好听。昨夜坞主弹的是哪支曲子?”

“一曲怀古的《汉宫秋月》,又接了一曲《陌上桑》。” 荀玄微看她眼皮又往下耷, 噙笑说, “筝音过于明亮, 扰了阿般清梦。下次不在夜里弹了。”

阮朝汐抿着甜滋滋的酪浆, 又问, “西客房的那位客人, 弹的又是什么曲子?”

荀玄微有些意外,沉默了短暂须臾。“你听见了?”

“琴音不大,又被坞主的筝音压着。但仔细听, 还是能听得见。”阮朝汐喝完酪浆,又吸溜吸溜地咬着水饮饼,如实地说,“曲调听得难过。”

荀玄微无奈笑叹了句,“小小年纪, 尚未正经学过琴,怎的耳目灵敏至此。”

他半真半假开了句玩笑, “也算是难得的殊才了。放去西苑里仔细教养,定能教出一个千里眼、顺风耳的顶尖探子。”

阮朝汐掩口打呵欠的动作一顿,耳朵尖敏锐地动了动。

提起西苑,她想起了昨夜关于娟娘子的,没头没尾的奇怪梦境。

“我……”她欲言又止,不确定怎么开口。“我长大之后,是不是就要像娟娘子那样,搬去西苑那边……”

荀玄微莞尔, “随口之言,不必介怀。”

抬手揉了揉对面柔软的发髻,“阿般不必去西苑。像现在这样,住在主院,每日在书房进学就很好。”

白蝉快步从门外进来,轻声通传,“周敬则受召前来。”

片刻后,周敬则掀帘子大步进书房,单膝跪倒,“见过郎君。”

荀玄微问他,“这两个月坞壁各处的工事防御诸事如何了?可有意外。”

周敬则回禀,“面朝进出山道的那面加高两尺,加固一尺,用的青石糯浆,极坚固厚实。坞里多储备了一仓桐油,两仓巨木垒石。箭弩都不缺。部曲们演练了数种新的防御阵势。”

“如果说预计之外的事……只有上旬中,青州韩柘率宗族八百余人前来投奔,坞里吸纳了部曲两百余名,佃户四百余人。仆做主,两百余名部曲打散编入了各处里邑。”

“此事我知晓。部曲多出两百人无碍,暂时扣下兵甲,新部曲先集中演练过冬。”荀玄微颔首,“其余防御诸事办得妥当。”

言语间,他从书案上抽出一封书信,递给周敬则,“燕斩辰清晨快马送来的加急信。”

周敬则一怔。

阮朝汐也一怔。

她正在伏案练字,听到多少对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直到‘燕斩辰’三个字传进耳朵,才从长案上铺满的纸张笔墨里抬起头。

燕斩辰燕三兄……不是护送阮大郎君下山去了么?

周敬则接过书信,从头看过几行,脸色渐渐变了。

“消息若确凿的话,历阳离我们只有七十里,他们已经发兵,最迟今晚之前就会到了。”

“消息确凿。”荀玄微肯定地道,“燕斩辰护送阮家车队回程途中,遥遥望见兵马奔袭而来,快马紧急送来消息。你带防卫部曲做好准备。”

“是!”周敬则面色凝重起来,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书房里只留下还在发怔的阮朝汐。

历阳。七十里。发兵。听起来极为耳熟,她一定听人说过这些的。

一个念头忽然闪电般划破脑海,她失声道,“平卢王!平卢王驻兵在历阳城,距离云间坞七十里!”

“杨斐课上说的?” 荀玄微露出赞赏的神色,“难为你能记得。不错,正是平卢王发兵了。”

“燕斩辰带了两百部曲护送阮氏车队下山,人已经送到了阮氏壁。回程途中,正好撞到发兵奔袭上山途的平卢王,前后脚擦身而过。燕斩辰仓促间不及仔细清点数目,估计兵力在八千到一万之间。最迟今晚之前便会到云间坞。”

说着慢悠悠地把信纸折起,原样放回信封里,放回长案上。

阮朝汐默然低头,又继续一笔一划地练起了字。

供她摹写的那封阮郎君的书信正搁在案上。里头有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从七个字里挑出‘静’字,一丝不苟地摹写在白纸上,心绪却越写越混乱。

战乱于她并不陌生。

这么多年,东奔西走,四处躲避,母女俩侥幸没有直面战事。但处处都是被摧毁的村子,被焚烧殆尽的断壁残垣,尸骨抛掷荒野,路过时看几眼,遇到太惨的景象快步走开。早习惯了。

然而,她在云间坞里住了两三个月,看习惯了远处阡陌纵横的农田,近处规整有度的屋舍,傍晚时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她无法把印象里遭受兵祸的死寂荒野,和安稳自足的云间坞关联起来。

阮朝汐走了神,落笔失了准头,最后一笔竖钩忘了勾,一笔直冲出了白纸,墨落在漆案上。

“哎呀。”白蝉低低一声惊呼,阮朝汐猛地醒神,匆忙地就要起身拿布擦拭。

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笔,换了张新纸,覆盖在浅淡墨迹上。“无妨。”

荀玄微起身过来,抽走她走神凌乱的字纸,观察了片刻,落笔纸上,写了个惟妙惟肖的‘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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