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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蝉一惊,“七娘刚才等你时确实提起了。历阳城又不比云间坞,哪有那么容易去的。七娘是个有人陪就敢登天的性子,十二娘千万别搭理她!”

阮朝汐低头喝了口绿豆汤,没吱声。

历阳城里的新鲜事,是钟少白说的。

距离云间坞七十里的历阳城里,据说新来了个精通梵语的大和尚,可以通读梵文佛经,经义辨析得极其精妙,轰动四方。

阮朝汐在云间坞这五年,豫州未遭逢大的战乱,路上流民也少见了。她去过几次阮氏壁,荀氏壁。

至于本地重镇历阳城,因为城内那位凶名在外的平卢王,虽然只有七十里地,她一次都未去过,也不想去。

但荀七娘想去。她从未去过历阳城,也不惧怕平卢王,恨不得即刻备车入城看热闹,奈何荀二郎君那边始终不肯松口。

平卢王当年突袭云间坞的祸事,白蝉至今难忘,提起历阳城三个字就心惊肉跳。

“那等龙潭虎穴,哪有什么可玩的?豫州才安稳了几年?莫要无事作出事来。”

阮朝汐放下汤碗, “我会和七娘说。”耳听外头再无钟十二郎的动静,起身推开了窗。

雨后新鲜的草木清香传了进来。正对窗棂的庭院中央,几名部曲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蓝袍年轻家臣从书房方向出来,穿过庭院,往院门口方向去了。

阮朝汐的目光凝在那道熟悉的背影上。

“霍大兄已经到了?他何时来的?我竟不知。”

白蝉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早上我看他站在书房外,等着二郎君召他进去说话,应该是刚到不久。京城那边的书信也尚未送过来。十二娘再等等。”

阮朝汐默然点头。

看到了往返两地的霍清川,提起书信,提起京城,她的情绪不知不觉低落了下去。

“刚才太吵闹了,白蝉阿姊,我想静一静。”

白蝉体贴地退了出去。

安宁的厢房里,淡香袅袅。阮朝汐独自静坐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书案上一沓书信处。

积年累月,积累下来极厚的一沓书信。最早的十数封边角泛了黄。

她不必打开看,闭着眼睛也能看到里头一笔清雅舒展的行楷字迹,是如何随着年份推移,官职升迁忙碌,由起先的七八张写满字迹的细致家书,逐渐变成薄薄一张,里头只写寥寥两三行问候,

“京城忙碌,一切皆好,勿念。

阿般在坞里可好?”

阮朝汐也还记得,自己稚嫩的字迹,是如何从起先厚厚一叠几十张密密麻麻写满、塞都塞不进信封的家信,到后来纸张越来越少,最后也变成薄薄一张。

稚嫩的字迹融会贯通,风骨渐成,越来越像阮大郎君的字迹,只多了几分纤丽雅致,同样只寥寥地写两三行字。

“坞主敬启:

云间坞一切如常,安好勿念。

朝汐”

荀玄微于她有救命的恩情,又给予了她安身之地。她理应感谢他,不该责怪他把自己接进坞里,又为了家族仕途,抛下云间坞里诸人诸事,远行千里。

世间总是这样,生离死别,缘有深浅。

她和父母双亲的亲缘浅薄,以至于小小年纪遭遇死别,被独自抛离在人间,踯躅不知何处。

荀玄微把她接入云间坞,给她安身之地,又极耐心地善待她,打开她的心扉,令一颗飘零动荡的心安置在此地。她自以为结下了新的亲缘,把东苑西苑诸人当做了自己的兄弟姊妹,把云间坞当做自己的家。

没想到这份新的亲缘亦浅薄,不久便遭遇生离,她被抛掷在千里之外。

削葱般的指尖,轻轻搭在最近的几封书信上。

司州士族尚豪奢,京城风气更甚。信封用了京城时兴的银光笺纸,银光点点,霎是好看。

她用了数年时间想开了。

或许她原本就是亲缘浅薄的命数。自己命数如此,和旁人无关,强求不来,独自承受便是。

她只是不明白,为何两边已经如此疏远,京城那边却管束得她越来越严厉。

从寥寥两三行的简略信纸,到最近几封越来越厚的京城来信。打开细看手书,桩桩件件清点最近她做的事,字字句句都是:

“不可。”

“不可。”

“不可。”

砰一声轻响。阮朝汐把暗格推回,厚厚的书信消失在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