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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莺初是第二日午后来的。

车辆停在院门外, 人赌气不肯下车。

“上回我来云间坞,家里瞒着我偷偷地议钟十二。好容易钟十二作罢了,家里忙不迭把我送出来, 这回又要偷偷地议起哪个!”

女婢狼狈不堪,其中一个远远地见了阮朝汐, 惊喜地指给七娘看,“十二娘来了。七娘莫要再闹了。去和十二娘说说话罢。”

阮朝汐站在院门边, 眼睁睁瞧着荀莺初揭下幕篱, 赌气地砸在地上, 露出一双肿着的眼睛, 委屈地直奔过来,“阿般!”

“怎么回事, 阿媗?”

荀莺初当着众人的面不肯多说, 只说了一句, “好不容易摆脱了钟十二, 家里又要议别人了。这回不知是哪个歪瓜裂枣。”

说罢提起裙摆, 就往书房那边奔。 “我现在就禀了三兄, 替我做主。”

一群女婢们在身后边喊边追。

阮朝汐拉了一下,没扯住人,眼睁睁瞧着一群人直奔书房方向去了, 书房里传来了吵闹声。

荀莺初的少女嗓音原本就清脆,激动时更显得尖锐,耳听她一声声地质问。

“……十二娘和九郎不也相看过了,前一阵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定下了。没过几日, 三兄一封手书寄给三房伯父,说作罢也就作罢了。三兄也写封书信给我阿父好不好?阿媗和十二娘一样, 也不想这么早嫁人……”

半敞着的窗很快从里关上了。

清静已久的主院吵闹起来,池子锦鲤惊得四处奔窜。

耳边又传来吱呀一声,南苑虚掩的木门开了。

钟少白拄着拐杖站在门边,气得唇色都发白,手臂发力扯开木门,径直就要往书房方向走。

“当初强留我下来,现在又要强把我关在南苑里不出。我是颍川钟氏子,并非你荀氏家仆。外兄如此做法,可有把我当兄弟?”

走出两步,莫闻铮从南苑追出来。

“十二郎气性大,连腿都不要了!十二郎不要自己的腿,我还要顾全我家郎君的名声。等十二郎的腿伤好了,再出南苑不迟。” 不顾钟少白挣扎,把他连哄带劝拽了回去。

阮朝汐惊愕地注视着南苑门口的争执。钟少白在门边挣扎时,只来得及回头深深地看她一眼,比划了一个‘三’,南苑木门便砰然关紧。

——

荀七娘恼怒地进了书房,又从书房里哭着出去,显然是未说通。荀玄微既然把她请了来,她当然不能回去。当天晚上,七娘被安置在了东厢房里。

东厢房亮起的灯火映入阮朝汐的眼睛,她询问白蝉,“不是说东厢房在翻新么?怎么没有人和我说已经翻新好了。我在书房住不惯,还是在厢房住得好。”

白蝉低头说,“昨日还未修葺好,恰好今日修好了,七娘过来,正好给七娘入住。”

“那西厢房那边——”

“西房还未翻修好。头顶大梁正在上漆。”门帘从外掀起,荀玄微在呼啸的夜风里迈步进来。

白蝉接过氅衣,退入耳房中。

阮朝汐闭了嘴,又望了眼东房的方向,起身让开了书案,自己转去屏风后的小榻。

自从她占用了书房,有外客都改在前院和正堂接待,晚上这么早过来,荀玄微多半要用书房做事。

透过屏风的缝隙,荀玄微果然在长书案处坐下,从广袖中取出一封黄纸公文,凝目细看了几遍,取过纸笔,开始伏案书写。

安静的沙沙细响里,阮朝汐披着软衾,在紫罗小榻里睡下了。

这几日时常有京城的公文往来,四百里传信的信使满身尘土在院门外等候,拿到回复即刻回返京城,连口吃食都不用。

阮朝汐起先还支撑着,等他用完了书房自己再去睡,熬了两夜,实在熬不住,只得把屏风位置再挪一挪,挪去小榻面前,四面遮挡严实,自己先睡下了。

她现在才知道荀玄微每日睡得这么少。二更末才睡,五更即起。一日睡不到三个时辰。有时候她一觉睡醒,隔着屏风,外头的灯火还亮着,映出案边书写的颀长背影。

白天里七娘和十二郎各自闹了一场,她心绪波动,晚上睡得就不甚安稳。半夜迷迷糊糊间醒转过来,外头的灯火果然还亮着。

又闭了眼想继续入睡时,耳边传来衣料摩擦声响,书案边的人起了身。

灯火摇曳,映进了屏风里。阮朝汐半梦半醒,在昏暗的灯影里等着人回去小院。

脚步走近过来,竟然绕开了屏风,走到她身侧。光滑如水的布料拂过她额头,紧闭的眼睛也能感受到明暗。

他坐在了她的紫缎小榻上,应该是俯身下来打量她睡得可好,灯光从背后映来,影子覆盖住了她。

微凉的指尖,极温柔的抚过她脸颊,落在她唇边,亲昵地摩挲了几下。

阮朝汐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下,呼吸都屏住了。

所幸夜色太深,身侧坐着的人并未停留太久,温热的指腹揉了揉她微微张开的唇珠,离开了。

“最近睡得都还算安稳。”温柔嗓音带着细微怜惜,“往事已逝,以后安稳无虞,莫要再发噩梦了。”

书房的油灯吹熄了。舒缓的脚步声从后门踏进小院回廊,逐渐离去。

漆黑的室内,阮朝汐睁开了眼。被指腹亲昵揉捏过的麻痒触感久久停留在唇瓣。她从未被人如此私密地接近过,超出了亲友界限。

他为什么要如此做。

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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