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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我。”阮朝汐极清晰地说,“钟少白,过来抱抱我!”

——

今夜云层浓重,星光黯淡,月色隐入云中,若隐若现。

南苑紧闭的木门和院墙投下连续阴影,阴影里几乎瞧不见人,只有大片的浓黑。只有在近处时方能看到浅淡的影子。

李奕臣背身蹲在门边,视线盯着地上晃动的竹林阴影。晃动的不只是竹影,两道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混在竹影里。

自从出奔豫北那夜被抓捕回来,他就看不懂云间坞的局面了。如今又掺和进了十二郎,每天的局面都会有新的变化,他在旁边看着,也能感觉出新的混乱。

但混乱就混乱。自家郎君是颍川荀氏出身的大宗郎君,十二郎是颍川钟氏出身的大宗郎君,都是高贵门第,十二娘喜欢哪个就是哪个。

郎君要他护卫十二娘的安全,不许十二娘入南苑。现在人好好的站在南苑围墙外头,他未失职,其他的他不管。

他又盯了眼地上的浅影,转过视线。

院墙边种植了大片的竹林,阮朝汐在院墙和竹林笼罩下来的阴影里和钟少白拥吻。

紧挨着贴在一处,她抱着少年单薄的脊背,在暗处仰起头,两人细细密密地亲吻,钟少白的气息早已乱了。

“你知道了我的心意是不是。”钟少白的脸色激动地通红,意料之外的狂喜令他晕眩,心里积压了许多时日的情话难以忍耐,几乎要全部喷涌出来了。

“你终于知道我心悦你了。从好多年前,我就心悦你了。我从未见过世上有比你更好的女子,从你及笄那个月,我就想着……想着提亲。但我又不敢……我、我怕你看不上我。贸然提亲,你如果不应,我就再见不到你了……”

阮朝汐闭着眼,轻声打断钟少白太过激动而前言不搭后语的论调。“再亲亲我。”

少年人火热的气息落在唇上。

和她在小院里承接的那个温柔细致的吻截然不同,眼前这个吻是炽热而匆忙的,带着明显的紧张慌乱,仿佛蜻蜓点水般地在她唇瓣上啄来啄去,亲来亲去。麻麻痒痒的,阮朝汐忍不住要笑。

小院里的那个漫长细致的吻,不是这样的。

温柔地诱哄,耐心地等候,摘取樱桃,诱捕丁香。

厚重云层密布头顶,头顶的浅淡月色完全隐入了云后。眼前越发地黯淡,几乎要不见五指了。

阮朝汐回忆着,闭着眼,润泽馥郁的唇瓣微微张开。

钟少白浑身一震,蓦然松开手,倒退半步,控制不住地急喘,紧张地背身过去,对着院墙。

“我、我太唐突了。”钟少白对着院墙不敢转身,努力平缓着呼吸。

“阿般,如今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你放心,等家里来人接我,你就随我回去。我早想过了,你是借住在云间坞,你姓阮,又不姓荀,你是阮家的人!强硬些,随我走,我就不信外兄敢同时得罪阮氏和钟氏,强行扣押了你我——”

“兔儿跑了!”庭院里传来一阵刻意压低了的惊呼。

两三名值守部曲从暗处跑出来,追着蹦蹦跳跳的黑白兔儿奔向锦鲤池那边。

部曲人影一动,李奕臣眼角余光立刻瞄到了,立刻扔了蜡耳塞起身。

“兔儿跑了,高邑长马上就要过来了。”

钟少白对着自己空空的手,无言以对。心仪多年的仙子终于察觉他的心意,从天上下了凡尘,多年美梦成了真,他一边激动地肩头都在细微发抖,一边疑心自己在做梦,神志飘忽混乱,谁还记得兔儿。

高邑长提了兔儿,果然大步往南苑方向走来。不等他走近,阮朝汐轻声说,“有机会再细说。”退身离远了南苑。

从高邑长手里抱走兔儿,客气道谢,暗色氅衣拢住弧度柔美的肩头,缓步走回书房方向。

才走近时,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小院里点起了灯。灯光越过三间青瓦大房,映亮了书房虚掩的后门。

刚才兔儿跑了,四处抓捕兔儿的动静不小,银竹已经惊起,披衣不安地迎上来询问,“十二娘怎的夜里出去了?”

“喝多了酒,半夜燥热醒了。担忧兔儿在南苑过得不好,越想越不能入睡,索性把兔儿抱回来。”阮朝汐淡定地举起兔儿,视线装作不经意地扫过。

“怎么,抓兔儿的动静惊动了荀三兄不成?”

银竹接过兔儿,放回笼子里,“奴也不知。奴惊起时,郎君已经来书房里了,问询十二娘何时醒的酒,深夜去了何处。”

阮朝汐已经在门外除了鞋履,接回小笼。只穿着足衣的脚步停顿片刻,还是跨入门里。

“你如何答的。”

身后的银竹并未跟上。远远地福身行礼,退回了耳房。

虚掩的后门边,放置一盏照明的烛台。颀长人影站在墙边,正在将墙上挂着的桐木名琴取下。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荀玄微抱琴侧过身,代替银竹回应了一句,“银竹伏地请罪,说她不知。”

摇曳的灯影下,他向她展示手里的琴。

“夜里觉浅,睡不着时想要抚琴。过来取用,阿般莫怪。”

阮朝汐哪有责怪的心思。

她近乎本能地抬起小笼,展示里头翕动三瓣嘴吃草的兔儿。借着兔儿笼的影子,挡住她自己绯红未退的脸孔,被亲吻得水泽嫣红的嘴唇。

“我夜里惊醒,想起了兔儿。”

“担忧兔儿安危,去南苑抱回了兔儿。我听到了。”

从书房方向望去,黑夜里的南苑只是一团模糊黑影。荀玄微不甚在意,“十二郎做事毛躁,你若担心兔儿就莫再借出去。抱回来就好。”

他把狭长琴身放在琴台上,走近过来,接过她举在半空的小笼,随手放在案上,查看她宿醉后的脸色可还好,担忧地摸了摸她吹风冰凉的额头。

“才喝了那么多酒,又顶着夜里那么大的风出去。你也不怕头疼?下次叫银竹去。”

他换了一身鸢尾兰色的广袖直裾袍,应该也沐浴过了,气息干净清爽,再闻不到残余的梅酒清香。

阮朝汐捧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茶水滋润了紧张发干的唇瓣,她的神色自然了许多。

“不知白蝉灌了我多少醒酒汤,不会头疼的。就是嘴里全是苦味。”

荀玄微探了下茶盏温度,细微地皱眉,“怎么深秋季节里喝冷茶。”倒来一杯壶里的温茶,盯着她喝完。

阮朝汐解了氅衣,被催促着躺回小榻,软衾盖上肩头。荀玄微并未多停留,一手抱了琴,握着烛台,原路回去了小院。

未过多久,耳边“铮——”一声,响起了清越琴音。

这一首不知什么曲名,西苑琴师并未教授过,她也从未听荀玄微抚过。

曲调婉转悠扬,怡然之情从琴音间传递,令有幸旁听之人也心生开怀。

筝音悦耳,琴音悦心。耳边听着不知名的怡然琴曲,阮朝汐绷紧的心神渐渐放松下来。

紫檀木大屏风遮挡在小塌前,隔开一个狭窄空间,她在狭小的黑暗空间里回味着蜻蜓点水般的、火热而慌乱的吻。少年郎青涩而真挚,心思清浅得仿佛山涧小溪。

她反复回味着钟少白的那句,“强硬些,随我走。”终于迷迷糊糊陷入了睡梦。

但小院里承受的那个截然不同的缠绵细密的吻,却又一遍遍地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带着令她陌生的情迷和危险,交错着动人琴音。

清晨时,窗外传来了罕见的喧嚣声。

钟氏壁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