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书屋mfshuwu.com

夜风吹起飞扬衣袂,带来丝丝寒意,荀玄微除下身上的氅衣,披在她肩上。

“看,你又追问了。”他耐心地和她说,“你不喜我欺瞒,总希望我把真话如实告知。但你须知道,真话并不总是好听的,何必追根到底呢。门边风大,你累了,回去歇着罢。”

阮朝汐固执地站在门边,说得还是那句,“你如实说,我受得起。”

“你非要听,那我便如实与你说。饮食当然可以送去你的东厢,你当然可以关门闭户,用好了再叫银竹送出。但这样的话,我如何能和你见面?饮食送去小院,邀你每日和我一起用朝食晚食——自然是我想要亲近你的私心了。”

阮朝汐得到了她要的答案,抿唇不语。

温热的手握着她的手,护送她走进东厢房门,穿过隔断,将她送入里间的卧床边。

眼前忽然一亮,幕篱被取下了。

荀玄微将黑色幕篱放去旁边的几案,“如今打破了砂锅,满意了?早些歇下罢。”

阮朝汐坐在床边,乌黑的眸光目不转睛地盯过来,细白的贝齿不自觉咬着下唇,露出略带警惕和苦恼的思索表情。

这一刻落入眼中,她此时的神色,仿佛他亲手雕刻送出的那只警惕竖起耳朵的兔儿,瞬间拨动了心弦。荀玄微的目光里浸了温柔,细心替她把拂乱的散发拢去耳边,又替她梳理发髻流苏。

“不必过多思虑。我知道十二郎的事,你心里必然怨我。但人生漫长辽阔,日后你见识了广川大海,便不会再留恋清浅溪流。”

阮朝汐往旁边扭头,避开了他整理流苏的动作。

“你又不是我。”她冷淡地说。

荀玄微替她拨正流苏的动作落了个空,被她侧头躲避,两边流苏剧烈地震荡起来,反倒更乱了。

他哑然失笑,心平气和地收回了手。“你会长大的。”

天色确实不早了。银竹端来了盥洗用具,在门外徘徊不敢入。

离去前夕,荀玄微和阮朝汐谈起了近日的安排。

“我明日要回去荀氏壁一趟。不会耽搁太久,一两日便能回返。”

阮朝汐的目光盯着旁边的烛火,不应声。

耳边清冽的嗓音继续往下道:“东山回程路上,我始终在想着,你不声不响出去的那次,竟然想要出奔豫北,直去司州。你快十六了,自从入了云间坞,从未出过豫州,兜兜转转总是几处常去的坞壁。你从来都是不喜拘束的性子,一直拘着你,是我的过错。”

阮朝汐的视线从跳跃烛火那边转回来,清凌凌的目光抬起。

“这几日听三兄说了几次“我的过错”了?”她带着淡淡嘲意道,“也不见改了什么。”

她一转头,两边流苏又摇晃起来。

荀玄微莞尔而笑。

就像从前和睦相处时那般,抬手揉了揉她头上的发髻,替她拨弄好两边垂落的流苏。

“山海可平,本性难移。说的就是人天性难改。不过既然知道了过错在何处,何事会惹你不悦,自然会尽力改的。”

“我回荀氏壁只需一两日。京城的王司空过来豫州至少要两旬时日。与其让你在坞里整日戴着幕篱,不如趁最近有空,我带你去青州走走。青州靠海,可想看看海波千里升明月的景象?”

阮朝汐心头一震。

才整理好的流苏再次颤动起来。

面前的郎君仔细地观察她,眼里带了笑意。 “这回是真触动了。我早该带你四处多走走。”

他起身提了灯笼,颀长的身影离去。

片刻后,两扇门被银竹从外关上。门外长廊响起了从容平缓的木屐声。

阮朝汐终于可以回到从小居住的东厢房,在斗帐卧床里入睡。

今日连续遭逢剧变,身心疲惫,她躺在黑暗里,种种繁杂思绪涌上心头,一个又一个的念头争相涌现。

不知是因为那句“山海可平,本性难移”,还是那句“海波千里升明月”。这一夜的梦里海涛声声,山海绵延,那是她今生不曾见识过的广阔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