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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值守坞门的邑长见过姜芝,客气地点点头,拿过文书阅看。

常见的前院文书格式,钤印俱备,郎君的亲笔批复,在最下方批复了惯例的“准行”二字。

部曲们仔细查验了日期,清点人数,和文书上的记录一一对应无误,挥手放行。

沉重的坞门在雨夜里打开了。

值守邑长开门时和姜芝聊了几句。南苑家臣奉命出坞办事,他们不敢问密事,只问姜芝,

“夜里下这么大的雨,下山怎么不用坞里的牛车?这种农田里堆干草用的骡子车……”他踱步绕了两圈,摇头,“不实在。山路上怕是会翻啊。”

姜芝含蓄说,“牛车太引人注目,出去做事不方便。”

值守邑长恍然大悟,不再多问了。

这次姜芝应该是出远门,身后几个随行人的行囊都鼓鼓囊囊,有个身形娇小的少年郎盘膝坐在骡车上,面前的包袱挡住大半张脸孔。

粗识几个字的部曲站在骡车边,对着文书勾名字,“姜芝……陆适之……李奕臣……朝西……哎,朝西是哪个院里的?”

骡车上的少年郎高高举手,“东苑的。”

陆适之大喇喇一拍少年郎瘦削的肩膀,“东苑拔尖的苗子,跟我们出去一趟,回来说不定就能入南苑了。”

李奕臣在旁边不耐烦起来,“下这么大雨,问个有完没完?衣裳都湿了。”

值守邑长挥挥手。部曲让开路,目送着骡车出了坞门,在夜里湿滑的山道缓行,逐渐消失在雨中。

“快走快走。” 黑夜的绵绵细雨里,陆适之不敢回头,催促赶车的姜芝,“车行快点!”

“漆黑的下雨天,又是下山道,慢行才正常,快奔反而引人怀疑。”姜芝拢着缰绳缓行,“你小子怕什么,筹划妥当,一切顺利,我们光明正大地出来了。”

阮朝汐坐在骡车上,回头望去,厚重的坞门逐渐消失在身后。

他们顺利出来了。

她曾经的家园,幼年时扎根的所在。她越长大,越伸展,越是碰触到了这处家园的温柔壁垒。

她得了荀玄微的喜爱,这里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修剪着她,好心劝慰着她,用温情束缚着她,把她推向她不想要的位置,劝说她柔软迎合。

有时候她对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端庄浅笑,笑容温婉陌生,就连自己都几乎不认识了。只有在闷闷不乐的时候,倒还显露出几分真实。

姜芝起先还拢着速度缓行,等到云间坞的巍峨石墙消失在身后,骡子越奔越快,李奕臣和陆适之两个在后面拔脚狂追。

“慢些!”陆适之喘着气大喊,“姜芝你个混球,你……你要跑死我!你下来,换我赶车!”

姜芝拢着骡子套头的绳索,不紧不慢说,“刚才叫我快,现在又叫我慢。你们两个能跑,索性多跑几里。眼下还不安全,等我们出了山再停。”

陆适之边骂边追车,李奕臣从他身边跑过,不屑地说,“瞧你这弱鸡样。要不要我背你?”

陆适之:“……我呸!瞧不起谁,我还能跑五十里!”

雨势绵绵不停,下到现在,几个身上全湿了。

阮朝汐披着蓑衣,头上顶着一块挡雨的青布,仰头瞧着漆黑天顶落下的雨。细密雨丝早把她发丝淋湿透了,几缕额发湿漉漉地粘在脸颊边,乌发衬得脸颊更显白皙。

陆适之边跑边担心地看她这边,“阿般,冷不冷?我看你平日里衣裳不少,怎么出来连个氅衣都没带?”

“冷。”蓑衣裹住全身,被淋湿的脖颈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阮朝汐索性连挡雨的青布都放下了,整张素净的脸抬起,仰面对着头顶浇下的细密雨丝。

“但是痛快!”

——

精锐部曲护卫的车队如一条长龙,在官道蜿蜒行进,两日的功夫,已经到达豫北。

入夜后,车队驻扎在荒野。就地埋锅做饭,搭起简易的行军帐篷。

车队中央层层护卫的大车前,燕斩辰蹲在地上,满脸震惊神色,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两日会有敌袭?郎君察觉了伏击的苗头,却要仆等不要急于护卫?!”

徐幼棠暴躁地来回踱步,忍到如今,再无法不说话了。

“何方敌袭?兵力多少?”他烦躁地问,“郎君既然察觉了苗头,就当叮嘱仆等早做准备,何至于要坐等敌袭?!”

荀玄微气定神闲啜了口温茶。

“按我推算,极大可能会有。伏兵应该会埋伏在豫州地界之外,但又不会距离太远。我们已经在豫北,即将入司州,应该就在附近了。”

“当然了,若是一路顺利,前方没有伏兵的话,我们还是如常去往京城。”

荀玄微捧着茶盏想了想, “那就是某人当真改了性子,彻底悔悟了?以后在京城相见,也不是不可以放他一马。”

燕斩辰和徐幼棠两个对视一眼,暗自有了猜测。

荀玄微想了一阵,莞尔道,“山海可平,本性难移。前头九成还是会有伏兵。”

他把燕斩辰叫来身侧。

“京城两次暗杀都有惊无险。这次敌袭如果跟之前几次暗杀那样,依旧有惊无险,毫发无伤,我手里握不住那位的把柄。即使追究起来,主谋人也会被轻轻放过。”

他特意叮嘱,“你多盯着些。这次若有敌袭,让刺客近我的身,在我身上留一处明显伤势,最好听起来危重骇人,又不是断手断脚、损及性命的那种。”

燕斩辰的表情扭曲了。

荀玄微又镇定叮嘱徐幼棠,“布好防卫,遣一队去前方埋伏,放进来不放出去,留下几个关键活口。这次我要一个大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