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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落的帐子密密实实,隐约显露人影,在昏暗的室内光线下看不清晰。

偶尔有鼻音泄露出来,轻一声重一声地哼着。

原本就是个煦暖的天气,身上还盖着软衾。软衾里的人被撩拨得浑身起了一层薄汗,身上的衣裙只剩一件藕粉色抱腹裹在身上,白皙肌肤升腾起了大片绯红。

密密亲吻的唇分开,阮朝汐急促地呼吸着,脸上红晕未退,阖拢的睫羽不肯睁开,扯着衾被不放,闭着眼抬手四处摸索着襦衣。

交领短襦被体贴地递进了衾被里,同时细心拉开被子一角。

“透点气进去,别闷着了。”

荀玄微透过被角往里看,幽深眸光中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语气和缓地抚慰,“宫里并无真正的安宁之地,最多如此了,不会再多做什么。”

清澈的眸子睁开了。阮朝汐睨他一眼,把软衾往头上拉起,继续密密实实地裹住自己全身。

躲去衾被里,窸窸窣窣的穿衣。

荀玄微撩帐出去,略掸了掸衣摆皱褶,在盥洗银盆里洗了手,又回来坐在床边。

阮朝汐穿好了交领襦衣,从被子里钻出来,散乱的一缕长发汗湿了,贴在绯红的脸颊边,她随意撩去耳后,打了个小呵欠,往瓷枕边一趴。

荀玄微低头替她梳理凌乱的长发, “出了汗,气色眼看着好多了。”

阮朝汐的脸颊泛起薄薄的粉色,抬手拍了一下。

被拍开的手掌摊开在面前,她把他的右手掌牵过来,挨个把玩手指。“想和你说说话,一句正经话未说。”

“想和我说些什么?现在可以说了。我听着。”

阮朝汐盯着面前摊开的手掌。

说什么呢。

这些天聚少而离多,心里积攒着想要说的,实在太多了。

她说起了西殿里养伤的傅阿池。

“这些天得空时,一直在和阿池闲聊。”她的身子往侧边靠,头枕在弧度优美的肩胛处。

“阿池说以后想学医。摘选药草,开方诊脉,熬煮药汤,一只手都使得。她不想留在京城,我想和她一起去寻一位德才兼备的大医。做个行走乡郡谋生的女医的话,学个五年应该足够出师了。”

“让莫闻铮教她几个月试试。有没有学医天分,半年应该足够分辨了。倘若有天分,叫她跟着莫闻铮先学一年,基础打下,再出去寻大医,容易被收纳为徒。”

“是稳妥的出路。我回去和阿池提一提。”

“我和母亲的关系挑明了,这回出宫以后,还能按照原本商量好的打算,回豫北么?”

“你是前朝琅琊王之女,身份既然显露于众人面前,便不能轻易离京,和你母亲一起待在京城即可。你母亲遭了一场劫难,不知福祸如何,最近她又屡屡被召去御前侍疾了。”

阮朝汐一怔,“母亲的脸都被……”

“你母亲是个极聪明的人。她从一开始便拒不展示伤处,在圣驾面前始终白纱覆面,动之以旧情,示之以委屈。净法寺新近赐下一块御笔匾额,御前时常见到白鹤娘子。”荀玄微无声地笑了下,“却不知你母亲心里如何打算。下次见面时,你问问她。”

阮朝汐应下。

但何时能见到母亲,却又成了一桩不可知的事。

十指握紧。一个依恋,一个温存,彼此依偎着。阮朝汐在帷帐笼罩的狭小空间吐出心底的困惑。

“如今无人管我,却也无人放我。我就在宣慈殿不明不白地住着,也不知何时能带着阿池出宫。现今的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热的手掌伸过来,在她背后一下一下的安抚轻拍着。

“四处都是旋涡暗流,各人都似无头苍蝇乱撞,你被裹挟其中,找不到出路是正常的。等一切尘埃落定,水落石出,你自然可以顺利出宫了。”

暗喻背后,意味深长。阮朝汐敏锐地追问,“何时才能尘埃落定,水落石出?”

“旋涡激流不能持久,快了。”

“一句‘快了’,可以是一个月,也可以是一年。说了如同未说。”阮朝汐困倦地咕哝着,这回是真正地要入睡了。

荀玄微莞尔,“快了的意思,是真的快了。” 起身拉下复帐,再次严实抚平各处皱褶。

两边关闭的直棂窗重新打开,暖洋洋的春风裹着水汽进入室内,穿堂风带走了少许燥热,阮朝汐裹着柔软的衾被,很快陷入梦乡。

荀玄微坐在靠窗的书案边。

梵奴留下的笔墨画卷都堆在案上。他摊开一张空白画纸,以铜镇纸镇住,提笔蘸墨,看一眼帐中朦胧身影,在春风水光里慢悠悠地勾勒起小像。

寥寥几笔,午后春睡的美人图跃然纸上。

室内传来了清浅悠长的呼吸声。前段日子的石室囚禁严重亏损了她的身体,阮朝汐沉沉地睡熟了。

一声声均匀的呼吸声里,夹杂着匆匆脚步声。

有人从岸边沿着九曲步廊走近水榭,紧闭的木门被敲响了。

门边响起模模糊糊的说话声。阖拢的浓睫动了动,阮朝汐难以醒来。

有人从门边走回,撩起帷帐观察,见她并未惊醒,放轻脚步出去了。

因为心神松懈的缘故,这一日午睡睡得格外悠长。阮朝汐做了个怪异的梦境。

她梦到玄鸟展翅自天边翱翔而来,长翼遮天蔽日如垂云,清唳一声,声震千里。在它身后升腾起熊熊火焰,如红莲业火泼洒人世间,山火漫天燃烧,映红大片山河。

满眼都是刺目血红,她在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

左肩胛处忽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似乎被梦中点燃的山火灼痛,那轻微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她在梦中蹙起了眉,抬手按了按左边肩胛。

刺痛感消失了。有人在她耳边呼唤,“阿般。醒醒,阿般。”

她猛地睁开了眼。

日头已经坠落山下,暮色笼罩了水面。

李奕臣抱刀坐在门边,乍看还是昨日的模样,姜芝依旧穿了身小黄门的衣裳,冲着门里唤她。

姜芝的声线不寻常,尾音绷紧,带着明显的紧张。阮朝汐隔帐询问,“怎么了?可是回千秋门的时辰晚了?”

姜芝摇了摇头,“阿般,情况不对。”

阮朝汐趿鞋走出水榭门,站在栏杆边,沿着姜芝指引的方向极目远眺。

“郎君临走前吩咐说,今日不必急着回去,让你安睡,我们便坐在廊下等。等着等着,眼睁睁瞧着远处的动静似乎不对了。喏,看。”

远处的大片后宫殿室方向,点亮了星星点点的火把。火把显然执掌在奔跑的禁卫手中,迅速移动方向,聚拢又散开。

夜风里依稀传来模糊的呼喝声,火把在暮色里汇集成长龙。

李奕臣突然起身,大步走过九曲步廊,往岸边走去。还未下岸就被一队禁卫阻拦。

他争执几句,被毫不客气赶了回来。少年的浓眉大眼显露出烦躁的神色,转身走回水榭。

“萧使君的人不让我们上岸,叫我们今晚就在水榭里过夜。他们说,今夜后宫有大变故,永巷两边的千秋门和万岁门已经关闭。我们回不去了。”

阮朝汐抬起头,苍茫暮色从头顶压下四野。

越来越浓重的暮色里,白日粼粼耀光的池水恢复了原本的透明色,如同流动的柔软绸缎在地上流淌。

远处有一小段活水似乎变了色。

阮朝汐凝目往那片水域望去。一片血水穿过宫墙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