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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汐见他神色可疑,追问了两句“我不知什么?”,莫闻铮却又死活不肯再说下去,一副耳边不理诸事的模样,只专心致志地换药。

李奕臣在旁边抱臂旁观,等莫闻铮换好了伤药,立刻把人赶出院去,砰一声关了院门。

“一句话都不肯说齐全,说一半吞一半,忒烦!”

阮朝汐注视着紧闭的院门。

能让莫闻铮闭嘴如蚌壳的,必然是和他主上荀玄微有关的事了。

——荀玄微有什么事,是莫闻铮觉得她应该知道,她却又不知的?

白蝉给每人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酪浆。陆适之撸着兔儿,把这几日探听来的消息和姜芝低声一一商议过,神色越来越凝重。

两人起了身,拎着毛都被撸秃了的可怜兔儿过来寻阮朝汐。

“最近京城乱的很。二十一日国丧期都未满,竟已经出了诸多大事。”

姜芝忧虑地劝诫,“阿般,你的手伤得恰到好处。最近养伤别出去,千万莫去皇宫里谢恩。郎君最近锋芒太盛,人在刀锋尖处,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青台巷。”

阮朝汐的视线盯着木桩上新刻下的第五道划痕。

“说说看。他近日都做了些什么。”

陆适之叹着气,一桩桩地和她说。

“太子虽废死,牵扯的谋逆案不可囫囵结案,朝廷在清查谋逆同党。”

“这个我知道。”阮朝汐平静地道,“牵扯了不少人。”

“平卢王元宸以谋逆大罪,定了斩立决。问斩的日子在国丧结束当日午时,西市口。”

“一同问斩的还有不少豫州跟随平卢王入京的死忠麾下,牵连甚广,京城震动不安。平卢王能不能顺利问斩,影响到娟娘子能不能顺利脱身。郎君这两日留在宫里未归,便是监问此事。”

阮朝汐一惊,国丧结束的日子只剩四五日了:“平卢王问斩之事我有听说,只是不知这么快。其他还有呢。”

“借着谋逆大罪的罪名,郎君联合京中士族和勋贵门第,清洗宗室。尤其是手中握有兵权的,从冀州龙兴地跟随先帝来京城的那一批元氏宗室。前几日先帝灵柩出殡,借着送殡出城的机会,差点跑了一位和废太子交好的庆林王。奔出去几十里被萧使君领兵追回来了,人正押在诏狱里,重兵镇压看守。”

“皇宫南门的左右卫所,都曾是宣城王元治麾下统领的内廷禁卫。宣城王本人虽然无事,但两处卫所近日已经被查封了。”

“还有徐幼棠徐二兄。他身上领了廷尉职务,负责诏狱追捕查抄诸事,这几日诏狱不断地押进人犯,忙得脚不沾地。”

“还有……”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阮朝汐听着听着,眼前似乎出现了深海中央翻滚的漩涡。

果然人在刀锋尖处。

多年韬光养晦,一朝锋芒毕露。

“这些日子出入宫廷,谁近身看护他安全?”

“燕四兄回京了,郎君那处有燕四兄领兵护着,出入无恙。倒是你这处……”

陆适之叹了口气。“京城最近风声鹤唳,不知多少眼睛盯着青台巷。纵然有李大兄跟着,路上还是不太平。尽量少出门为好。”

阮朝汐道,“我晓得分寸。入宫谢恩和探望之事都不急,先等平卢王问斩之事尘埃落定了再说。”

她起身时,又看了眼木架上新鲜的划痕。

她晓得分寸,却有人做事不再顾忌分寸。事情做得太快,太绝,雷霆万钧之势劈落,若是一击不死,就连吃草的兔儿都会含恨反咬,更何况是人呢。

人人尽知的浅显道理,她不信他不知。

“为何不能徐徐图之,这么快动用雷霆手段……”她喃喃自语道。

————

荀玄微当夜回来了。

他的脚步声是听惯了的,阮朝汐在暗色里毫无睡意,安静地睁着眼睛。片刻后,脚步声果然停在床边。

月牙墩上的一盏照明小油灯被点亮了。铜钎子拨了拨灯芯,把灯光拨到最暗,怕惊扰了沉睡的人,随即撩起纱帐,探望进来。

阮朝汐在黑暗里翻了个身,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笔直地仰视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暗处撞上了。

荀玄微露出意外的神色,看了眼角落的滴漏时刻。

“这么晚了,还未睡?”

阮朝汐应了声,“晚上想事情……想到睡不着。”

荀玄微起身脱下身上浸湿露水的官袍,挂在木架上,换了身家中燕居的常服,回身坐在床边,

“何事?旁观者清,或许我能出些主意。”

灯光映出了动人的侧影轮廓。阮朝汐拢着衾被坐着,视线低垂望地,柔软的发丝也垂落下来,遮掩住半边白玉色的脸颊,灯下显露出难得的恬静。

“今日才听闻,平卢王就要处斩了?”

“不错。定的国丧结束、除服当日。他顺利处斩的话,娟娘那边也可以早日脱身。”

“之后呢?娟娘子会去何处?”

“她立下大功,我允诺过她,之后放她自由来去。回云间坞也可,留在京城也可,随她心意。”

“听起来极好。那你自己呢。”

“我?”

“三兄一手搅得京城动荡不安,身处漩涡中心,肯定离不开京城了。之前似乎有人说过辞官归隐的事?还说什么天涯海角追随……”

阮朝汐垂眼望着灯台明灭的光,“拿话哄我呢。”

放下的纱帐被撩起了。

荀玄微坐近过来,细心圈起受伤的右手腕,依旧放去床边,随即拢过纤细的腰身。

阮朝汐被抱坐在温暖的怀里,额头抵着对面的肩膀不吭声。

耳畔传来沉静的解释。

“那是一两年后的安排。京城如今确实一滩浑水,现在辞官的话,局面弹压不住,即刻会引起反噬。等一两年后,该罢黜的罢黜,该流放的流放,各处隐患都处置弹压妥当,换个可靠的人接替这辅政大臣的烫手职位,那时便可以考虑归隐,天涯海角地追随阿般而去。”

“三兄,我发现……你谋划事情,都是以年为衡量。一两年,三五年,轻轻巧巧地说出口。”

阮朝汐闭上了眼,脸颊贴靠在温热的掌心,浓密的长睫闭上,刮过掌心处。

“然而一年有三百六十日,朝暮漫长。人生有多少个一两年?筹谋诸事,你擅长谋划,尽可以慢慢着手去做。何至于天天早出晚归,连面也见不上?五日未见,我的耳边听到了许多消息,好的,不好的。白日里思念,晚上忧虑不安。”

荀玄微沉默下来。

手臂逐渐用力,阮朝汐被他紧紧地揽在怀里。 “我亦思念你。”

“不是你忙里偷闲时,偶尔抽空想一想我,夜里坐在床边看一眼睡着的我,便是思念了。”

阮朝汐贴在胸膛上,耳听着沉稳的心跳,指尖攥紧了面前柔滑的布料。 “这些不是我要的思念。”

“那你说,如何才算是思念。”

“夜里回来时,如果我睡着了,直接把我推醒。”

阮朝汐抬头直视过去,眸子亮如星辰,“像现在这样抱抱我,我们当面说说话。说说白日里的大小事,哪怕随意说些琐事也无妨的。”

荀玄微不赞同,“见你夜里好睡,我如何舍得把你推醒,只为了说几句无关紧要的琐事?你前些日子宫里伤损了身子,正要好好休息调养——”

话音未落,阮朝汐已经不满地瞪视过去,荀玄微瞬间察觉了她的不悦和坚持。

他莞尔退让。 “好好,就如你所说,把你推醒,再抱着你,当面告诉你,我白日里对你如何地思念……满意了?”

明明是自己极为严肃说出去的话语,被隐约带笑的嗓音重复了一遍,阮朝汐的唇角也忍不住翘了翘,

“满意。”

两人的目光在朦胧灯火下对视着彼此,荀玄微唇边噙着笑,云淡风轻道了句。

“既然已经把你推醒了……只是抱一抱,说两句思念,对我来说却是不足。”

“嗯?” 阮朝汐听出了三分话外之音,仰头注视过去。

他深夜里说话和白日里似乎有些不同了。

话尾音带出几分慵倦,眼尾上扬,轻飘飘睨过来一眼,眸光里带着某些不清不楚、难以言喻的意味,在她身上转过一圈。

像是无影无形的小钩子,于深夜里悄然勾动心弦,令平静心湖漾起动荡波纹。

意图明显,用足了方法暗示,却故意不明说。

阮朝汐绷着脸忍住不笑,粉色菱唇却微微地翘起。

动作里带了不自觉的亲昵,人往前倾,顺遂着被拨动的心弦,手臂拥了上去。

寂静深夜里,两人拥抱着吻在一处。

思念肆无忌惮蔓延,心跳激烈,这是彼此都可以清楚感知的、最直接的思念。

受伤的右手很快被松松地牵着,重新搭在床边。“这只手千万莫动。伤处再不好,夏日热天里遭罪。”

受伤的手当然不会轻易挪动,但另一只能动弹的手腕被握在温热的手掌里,逐渐在身后扣紧。

这又是个难以挣扎的动作,阮朝汐这些天来隐约知晓了眼前皎月般的郎君心底难以碰触的暗处,顺着他的动作后仰起头,任由他以绝对掌控的姿态把她压在床头。

“三兄……我最近养伤都未出门,晚上又在木楼等你。”

回应她的是一声舒缓的:“我知道。但有些事没有道理可言。”

皓白手腕被扣在身后,又被压在身下。骨节分明的长指把纤细手腕牢牢扣在掌中,握紧了。

青色纱帐放下,缠绵的吻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