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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人多思?虑,而京中人说话,又素来喜欢云遮雾罩,表面说一事,其实在借机喻一事,指槐骂桑的?言语数不胜数,借力?打力?的?说辞也成?套——不怪宣榕想歪。

按照望都风格,季檀这就是先是避而不见,又委婉告之“不必再提”,再表赤子忠心。

很完整的?一套辗转难安后,任君采撷。

待季檀走后,宣榕久久没?动?弹,她窝在椅上,小?脸病恹恹的?。

容松莫名其妙道:“郡主,您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宣榕茫然问道:“哪里奇怪?”

容松咂摸道:“很心虚的?样子诶!”

宣榕双目无神?道:“你让我静静。”

容松凑过来,笑嘻嘻道:“郡主您是不是发现错怪季大哥了,他不是推脱不见,是真的?有事儿?,而且这事还不好声张。现在人家忙完了,大清早天都没?亮就来见您,您于心不安?”

眼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宣榕气若游丝道:“是啊,我于心不安。我打算以后对庭芝好一点……”

容松“哎”道:“这有啥,我看他挺敬重您的?。”

宣榕有口难言,干脆又发了会呆。

而那只栖在她肩上的?凤蝶羽翅振了振,飞起,落到桌案。

容松惊道:“诶诶诶!不是佩饰吗?居然是真的?。方才?这蝴蝶怎么一动?不动?的?。”

宣榕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试着摸了摸蝴蝶触须,无精打采道:“不知道,可能是翅膀湿了。怕它再淋雨,带进?来的?。”许是推己及人,她无奈笑笑,对翅膀不住微动?的?凤蝶轻声道:“怎么,你也焦躁难安么?”

寒山寺里。少年人坐在捻花佛像下抬眸仰望。

不知为何,他陡然闭了眼,长睫震颤,像是一种无言的?回答。

*

宣榕这场病在八月初痊愈。而汛期潮水褪去,气候炎热,瘟疫也逐渐走到尾声。

她将疫期用来隔人的?房舍,用来收留无家可归的?老人孩童、残病伤患,取了个“慈善堂”的?直白名字,请当地儒商作书,匾额成?后,揭牌也是请的?有名的?几家商行——

商人重利,但也要清名,算是把他们绑上“贼船”。至少慈善堂运作初期的?开支,有商贾乐意出资,更?乐意名声打响,这样才?能生意兴隆。

后面,走一步看一步吧。

而此时,朝廷的?赈灾善后款,也充足抵达。足够灾民修缮重建,回归故里。

灾后也喜欢做法事。至少寒山寺做过好几轮,民众自发祭拜祈福。又不知怎的?,百姓听?闻齐帝大手一挥,准备明?年更?改年号,是因外甥女病重,为她祈福,便自发也给坐镇姑苏的?昭平郡主祈祷。

红绸布和纸信在寺中百年榕树的?枝桠间翻飞,本就旺盛的?香火,一个月间又翻了数倍。

季檀摸了摸袖中红绸,先是在榕树前顿足片刻,没?挤上前。扶住一位将将跌倒的?老妇道:“您小?心。这边人多,莫挤了,择日?再来。否则跌撞了,岂非得不偿失?”

老妇一脸焦急道:“哪能呢,不是说郡主还没?病愈吗?”

季檀笑笑,他很少笑,但一想起昭平郡主,总是想笑:“病愈了,您不消急。注意自己个儿?身体。您为了给她祈福,亏了自己,这话传到她耳里,她也伤欠不是?”

老妇讷讷道:“……唉我会小?心的?。”

季檀又道:“或者,我扶您去那边殿里烧三炷香,给您写个祝辞的?长条纸页?听?说在香炉里点燃,也能上达天听?的?。”

老妇连连点头。就这样,季檀揽了一堆活,好几个目不识丁的?百姓大喜过望:“这位公子,你下次还来吗?下次还找你啊!”

说得好像做生意似的?。季檀哭笑不得:“若是实在需要,可在山下书庄,或是山上僧侣处求助。某很快就会离开姑苏了。”

父母都非江南人,他还得回家乡给父亲守孝。

足足写完半上午,才?送走热情的?人群,

季檀揉了揉手腕,清澹的?眸子四周望了望,走出人头攒动?的?香火鼎盛处,远离喧嚣,挑了一条僻静的?路,拾级而上。

他今日?未着冠,布带束发,青衣如竹。有种冷淡矜贵的?出尘——本就是官宦世家子,家族落魄,风骨依旧。

心境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淡然宁和。

说来很奇怪,明?明?父亲遭贬,他中断科举随他出京时,表面淡然,实则也有幽微的?愤慨委屈。抛却已经连中两元的?大好前程,也不过是因为京中沉浮不定,官场倾轧龌龊,都令人厌烦。

但如今却当真宁和,有种在一处也能造福一方的?自勉。

是因为见过她了么?

寒山寺都是青石台阶,落了雨,别处都被正午阳光烘烤,唯有这边台阶因头顶绿林森森,遮了光,路上仍显得湿滑。

季檀兀自沉思?,走得小?心,却忽然看到了一片黑色衣角。

没?曾想到这里还有人,他没?抬头,端肃有礼道:“借过。”

但那双黑靴在他面前站定,没?动?。那人居高?临下打量他片刻。按在腰侧刀柄上的?拇指一弹,刀锋出鞘,声音低磁悦耳,但声调极淡:“走什么?这上面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