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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边,是一卷北疆战事急递。

躁动?不安的疆域,以一种可怖的速度被镇压下?来?。

在此?期间,耶律尧甚至还有闲心,派了三万步兵五千骑兵,突袭西凉,扰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军粮遭创,东边战线供给不足,直接导致西凉丢了两座城池。

等到九月天气转凉,望都?银杏金黄。

北疆十三连营臣服安定,洽谈合作事项的使?节团也入了望都?。

此?时的京城,昭告五谷丰登的秋祭落幕,象征中秋的赏菊宴风风火火,每天都?有四五场。

不过听说?谈判并不算太顺利。

两方都?有顾忌,也都?为自身利益据理力争。在派兵多少?、主帅谁人、胜败分割这些琐碎上还有的磨。

但饶是如此?,主调也是平和友善——

帝王主动?留他们在天金阙用过膳,京中赏菊私宴,也有不少?对他们伸出橄榄枝。公主府自然也随大流,发了一封请柬。

本以为会被拒绝,没料到一行人真就上了门?。

为首的还是哈里克,他眼底青黑,似是两个月来?被折磨的,但这不妨碍他带着看好戏的神色,挤眉弄眼道?:“昭平郡主,许久不见啊!”

今儿府外马车群聚,府内宾客如云,衣香鬓影,大部分自有随侍接待。

能让宣榕亲自来?迎的不多。她温声道?:“许久不见。今儿秋雨微寒,虽然不大,但怕有人身虚感了风寒,在院中廊亭置了热茶热汤,帷幕方亭也支了五六座,待会在亭中品菊即可。”

哈里克连忙道?:“好的好的。”

他身后?跟了三个人,样貌皆是陌生,没有谈判使?臣,都?是高个俊朗的年轻士官。定然都?经受过鲜血淬炼,浑身透出一股森然杀气,甚至有种熟悉感。

见状,宣榕奇道?:“其?余大人呢?没来??”

哈里克苦笑道?:“没有……刚和你们袁阁老?带的礼部诸臣,鏖战一宿呢,补觉去了。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没我们这些年轻人能熬。”

宣榕没忍住笑出声来?,引他们到中亭,方才离开。

等她身影远去,哈里克才偏过头?,在人来?人往里,微不可查地对身侧青年道?:“你就打算这么易容半个月,再回北疆?不打算袒露你在这里?”

一旁,青年踱步到长廊之下?。三位士官都?眉目俊朗,唯有他格外气定神闲,垂眸欣赏着金菊硕大的花株,抬手一碰,堆叠的水珠滴溜滚落。

他淡淡道?:“暂时不。”

哈里克不甚赞同:“小心别被她发现。你是易容了,但身材未变。就算带着他们……”

说?着,他一指另两士官,这两人与耶律尧身量相似,体型相仿,若不看脸,很难分辨,但哈里克还是不安道?:“熟悉的人也难免会认出来?吧……”

耶律尧抿唇不语。

秋季的雨淅淅沥沥,时而?盛,时而?停。

冷风过境,有婢女送来?四盏热茶,等到递给耶律尧时,不知谁家的孩童跑了过来?,撞到婢女,那杯没有端稳,大半招待给了耶律尧的右袖,小半洒在了他的右手。

手掌瞬间泛起烫伤的红。

婢女惊了一惊,忙不迭告罪:“您没事吧。贵客请来?,府上有医师,给您处理一下?。”

耶律尧不甚在意,刚要拒绝,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便?应承下?来?:“好。”

公主府雕梁画栋,既有皇家的大气,也不失江南的风韵。

哪怕是一间供客人休憩上药的厢房,也摆放了水墨屏风。屏上白鹤展翅,山水浩渺。

太医给耶律尧仔细上了药,方才提着药匣告辞。

而?又过了片刻,有脚步从屏风后?走来?。她的声音属实独特,空灵而?不空洞,说?出的话也周道?至极:“府上招待不周,让客人受伤了,实在抱歉。您在此?休息会儿,有何需求只?管提。”

耶律尧静默地看着她。

入秋转冷,她襦裙之上还套了绸锦袄褂,毛滚领边衬在雪白的一张脸旁,行走时,耳边明档不晃,足下?脚步平稳,愈发显得?人清冷矜贵。

他转过视线,道?:“郡主客气了。”

宣榕微微一笑:“有朋自远方来?,再怎么客气也不为过。”说?着,她走到耶律尧身边,试探问道?:“听人说?你手掌烫伤,可还严重?”

耶律尧便?摊平掌心给她看:“无事。不过你这药膏有点意思,怎么这般火辣,像是灼烧一般,倒不像是治疗烫伤的药膏,像是祛疤的,医师拿错了不成?”

青年的手薄而?修长,指骨有力,掌上疤痕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露出隐没了许多年的一颗掌心痣来?——

果然。

宣榕怔了怔,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另一瓶药膏:“……确实不是治疗烫伤的。这才是。”她戳破他的身份:“耶律,快上药吧。”

“……”即便?早有预感,耶律尧也不由神色一暗,他接过药膏,徐声道?,“怎么认出我来?的?手?这有什么与众不同?”

宣榕道?:“不是通过手。”

耶律尧随意地抹完烫伤膏药,问道?:“那是什么?”

宣榕沉默片刻,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最终还是道?:“……耳孔位置。”顿了顿,欲盖弥彰道?:“那什么,面具做的还是精妙的,我没看出问题。”

“……”

气氛一时微妙。

耶律尧低笑一声,掀了面具,露出那张精致妖野的脸,道?:“原来?如此?。”

宣榕也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方才继续道?:“那个盒子里,大部分东西我都?有印象,唯独两件物品,苦思冥想许久也没有头?绪。于是我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耶律尧却像是听到了可怖之极的一句话,眸光倏而?晦涩,即使?仍旧面色如常,整个人也透出一股危险,打断她道?:“什么盒子?”

宣榕比划道?:“京郊发现的。”

她没有详细明说?,未提出处,或许在耶律尧看来?,这似乎是给他留最后?一丝脸面,于是青年神色莫测,陡然起身道?:“我去把它处理掉,你不用在意里面装的东西。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可行?”

宣榕叫住他:“耶律。”

耶律尧只?能顿住脚步。

宣榕又道?:“你坐下?。”

耶律尧背脊僵直,一动?不动?。

宣榕重复一遍:“那些东西就算处理,也不急这一时。你先坐下?,否则我和你说?话还得?仰着头?,不方便?。”

耶律尧右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如此?几?次下?来?,似是镇定了一点,才坐到方才的太师椅上,换他仰头?看着宣榕,道?:“好,我坐下?。你有什么话,说?罢。”

宣榕的声音很轻,像花枝落雪地:“你不想知道?我的回答吗?”

那一瞬间,耶律尧的脸色竟然可以称得?上惨白,一字一句斟酌道?:“若能不通过你口得?知答案,自是最好不过;但若是你来?说?,便?不是很想了。一定要说?么?或者,一定要现在说?么?”

宣榕了然:“但这种事情,拖得?愈久,愈不好吧。”

耶律尧缓缓闭上了眼,苦笑一声:“你说?得?倒也对。”

他仿佛在等待一个刑判。

在等是坠入阿鼻地狱,还是无罪光明。

下?一刻,一个吻温柔地落在了他的眉心。

轻如鹅毛。重似千钧。

神明原谅了她最虔诚卑微的信徒。

而?宣榕睫羽轻颤,雪肤笼霞,强忍着羞意,维持弯腰的动?作。她本就不擅长表达情绪,见耶律尧始终一动?不动?,热意从耳垂蔓延到了脸颊,忍不住要起身。

可就在此?时,青年猛然睁眼,不假思索地抬掌按住她的后?颈,锢得?她动?弹不得?。紧接着微抬下?颚,咬住她的唇瓣,撬开她的唇齿,侵城略地,炽烈地掠夺走每一寸呼吸。

当枷锁被她亲自取走,那这份浓的快要溢出的情愫便?再也掩盖不住。

也不必再遮掩。

抛却了伪装,忘却了小心翼翼。

十四年月亮阴晴圆缺,人间聚散离合。

行到此?处,终至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