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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地处东南,熏香阵阵,温度舒适。

外头的桂花已然盛开,被秋雨打湿。

激起群聚在此朝臣们的雅兴,他们开始吟诗作赋,作到兴头上,有人唤来?笔墨,刚要挥毫,见到苓彩,纷纷颔首道:“苓彩姑娘。”

苓彩行礼笑道:“各位大人好雅兴。郡主有事稍迟,还请大人稍等片刻。”

立刻有人道:“这说得哪里话。”

他们接过侍女送来?的茶,品茗作谈好一会?儿,见宣榕还不来?,又有人笑着打趣道:“郡主可向来?准时无误,今儿被何事耽搁了?季大人去瞧瞧催催?”

坐在窗边的季檀微微一顿。

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袭月白色长衫,雅致端凝,用杯盖轻拂茶叶,咽了一口茶才徐声道:“陈大人怎么不去催?”

陈铭任户部给事中,平时参奏别?人、抓人小辫子不少,此刻却?笑眯眯道:“我哪里敢,不像庭芝,我在郡主那可没这个脸面。”

季檀淡声道:“那檀也没有。”

陈铭想给他戴高帽,他却?眉眼冷淡,不动声色地把太极打回去。

陈铭自讨了个没趣,讷讷起来?,他琢磨不太透季檀想法,刚要旁敲侧击鼓吹几句,可犹豫许久,终究没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把到嘴的话咽回,忽然见到暖阁又有人慢慢走进,眼神一亮:“袁阁老!”

来?者是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

发须泛白,慈眉善目,一双眼弥勒佛一般微眯,正是内阁次辅袁枚,分管礼部。

他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你们谈你们的,不用管我。外头冷,我进来?讨杯茶喝。”

袁枚在朝堂以笑面虎著称,有他在此,今日?恐怕无法谈事。

季檀不露声色地皱了皱眉,找了个借口溜出。

他隔三差五就会?来?公主府,对府内构造烂熟于心,按照苓彩所指,自小路而过,径直走到厢房。

秋雨连绵,房门?紧闭。

季檀屈指,很轻地扣了两下房门?,试探问道:“郡主,您可在?”

这声音清冷矜持,犹如碎玉,向来?极易辨认。

屋内,宣榕立刻反应过来?,绕过屏风,回道:“我在。可是各位大人等急了?我马上就

去暖阁,庭芝,你先去那边等我就行。”

外面伫立的人影维持俯身行礼之姿,恭谨道:“袁阁老来?了。正与各位大人攀谈。您若方便,臣进来?禀奏。”

此言一出,宣榕心知不妙,便要推门?。却?被人轻轻制止。

耶律尧不知何时,也绕过屏风,走到她身后,拿着铜镜在她面前一晃,压低声道:“别?急着现在就见人,再等一等。季檀查案办案多了,眼睛毒辣,能察觉不对劲。当然,你若不在意被人看出异样,当我没说。”

宣榕:“……”

临近门?前,光线明亮。

她能看到镜中人唇瓣尚且殷红。

耶律尧道:“让他就在外面说。”

而外面,季檀迟迟未等到答复,疑惑道:“郡主?”

隔着一扇门?,宣榕轻叹口气,只能道:“不大方便。你直说吧。”

外面雨点依旧未停,不算大,温柔清浅。

这件厢房外头没有长廊,屋檐也窄,季檀便又上前一步,立在檐下,谨慎回道:“今儿您召我们几个,是南方改稻为?桑、养蚕缫丝的奏事吧?”

“……对。”宣榕的声音有些许异样。

好在季檀没有听出不对,继续道:“袁阁老很支持这件事。方才话里话外,也在暗示此事,让我们对您多加劝解……”

一门?之隔,耶律尧捏住宣榕下颚。

垂首,含住那圆润如玉的耳垂,再轻轻一咬——

耳上耐痛,宣榕根本没感?觉到疼。

但?一种类似于酥麻的感?觉袭遍全身。

而且……而且………………

他是不是以为?,她不知道这在北疆意味什么啊?!

宣榕登时脑袋一嗡,差点没腿软踉跄。

被耶律尧早有准备地拦腰抱住。

外面,季檀不疾不徐的语调仿佛隔了一层雾气,听不真?切:“……所以依臣所见,今日?议事推迟到日?后,或者等袁阁老走后再议。郡主,您认为?呢?”

身心皆乱,宣榕反应慢了半拍,迟迟未答,季檀声音也愈发谨慎不安:“若您觉得不妥,您且吩咐。”

这让耶律尧低笑一声,轻轻道:“他在问你话呢。”

“……”宣榕用尽理智回过神来?,缓缓道,“可以。没甚不妥。”

她把脸埋在掌心,脸烧得比方才还严重:“……你别?闹了。就算两个月前他惹了你不快,我代他道个歉,不要针对庭芝。”

耶律尧似乎本来?都?打算放开她了。

闻言,一顿,抬指抚上她泛红润泽的唇,哑声问道:“我没闹。既然你如此看重他,绒花儿,要不要唤他进来?躲雨?”

这话当然是在故意使坏——他方才制止开门?,怕她失态人前。

此刻,当然不会?允许季檀进入,更遑论让任何人看到宣榕这副模样。

但?这句话还是让宣榕微微一颤。

身后,耶律尧嗓音低沉蛊惑,继续道:“你听,有不少人来?来?往往走过,他在这里回话不太安全,不如让他进来?直面你。”

在这极具诱导的话音中,这扇门?仿佛逐渐透明消失,不再存在。

臣子承奏公事,却?目睹她与人纠缠。

甚至远处人来?人往瞬间清晰,像是拉进到了身侧。

有那么一瞬,宣榕感?觉自己置身人群。

这实在是太……

宣榕本就面皮薄,被他刻意引导刺激,眼角都?要盈出泪来?。都?不知道怎么回应的季檀,等外面人告退离去,她缓了缓,收回震出的三魂六魄:“耶律,你怎么这么……”

耶律尧眉梢一扬:“我不是好心让他进来?么?”

宣榕:“……”

她这才后知后觉,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耶律尧。

桀骜不驯,处事不羁。

若是真?的不加收敛,即便是三言两语,也无人能招架得住。

但?好在见外面脚步走远,耶律尧轻轻笑了一声,不再逗她,放开人,正色道:“我让哈里克去把袁枚引走,他负责礼部,对外本就是归他管,有北疆使臣来?接近问询,他不会?坐视不理。你们照常谈话商议就是。”

说着,他推开门?,先行离去了。

而小半盏茶后,宣榕来?到暖阁,果然袁枚已然不见踪影。

她温声笑道:“有点儿事耽搁了,各位大人久等。”

悠闲喝茶聊天的五六个人,慌忙起身见礼。

宣榕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坐于首位,边翻着近来?几份从内阁抄录来?的奏折,边道:“这是三天前从徽州和金陵一带,州府衙门?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承。诸位大人可以看一看。”

她做事谈话,向来?讲究效率。

待片刻众人阅览完毕,宣榕率先道:“各位大人有何看法?”

徽州和金陵都?在中原,水土丰饶,鱼米之乡。

近年来?江南种桑缫丝,所得布匹不仅在全国贩卖,而且也通过东燕出海,所得颇丰。于是,有些许当地官员觉得,能为?朝堂增税,便上报朝廷,说可以选择部分农田改种桑树,以此养蚕。

方才那位户部给事中陈铭道:“不妥。”

宣榕便道:“陈大人觉得何处不妥?”

陈铭道:“为?朝廷增税?说的义正辞严的,不还是看姑苏那块每年绸布贩卖,不少官吏中饱私囊,他们一个两个的,也想有利可图么?”

宣榕失笑,又问其他人,听了几个赞同几个反对意见后,又问季檀:“庭芝觉得呢?”

“确实不妥。”季檀轻叹了口气,“稻桑周期不一样,农户不一定?能立刻习惯,对其家?业经营带来?不利,这是其一。目前各地机巧盛行,江南各地绣坊盛行,其实不缺绫罗绸布的供应,若是布料过多,出海也无法倾销,价位会?被压低,反而损伤一些养蚕、织绸人家?的收成?,这是其二。其三——”

他微微蹙眉,道:“中原是粮仓。近几年虽有谷种改良,能比以往结出更多粮草,但?‘风调雨顺’这四个字,可遇不可求。万一碰到洪涝旱灾,一年辛苦就都?白费,而西线极有可能打仗,若是真?的天灾,到时候军需是个大问题。”

宣榕道:“善。”

有人做事从求官求仕途出发,为?了少许政绩,不惜欺上瞒下,甚至夸夸其词,为?祸乡里;有人虑事想着中庸不出差错,为?此遵循祖制,不敢越雷池一步,显得僵硬刻板。

满朝文武,嘴上讲着仁义道德、为?天下苍生。

可真?的能从百姓角度出发的,又有几个人呢?

并没有几个人——季庭芝属于其中之一。

于是,朝臣散去后,宣榕又单独留了季檀一会?儿,一道用过午膳,拟定?如何利用朝堂舆论,压住驳回这几道奏折。

商讨完方略,已是半下午。

季檀起身,告辞离去:“臣这就去着手?准备……”

宣榕送他,跟着一起向外走去:“也不急这一时,今儿就先赏花休沐吧,本就不是当值的日?子,还劳烦你们陪我讨论公务。”

季檀道:“本分之事。臣先回衙门?了。”

他是冷冷清清之人,说话也清清冷冷。

就这么站在细微的雨雾里,恍然有谪仙之姿。

从公主府穿廊走道而过时,引得今儿来?访的贵女们窃窃私语:“那位是季大人吧?”

“是他,没穿青袍,我还真?没一打眼认出来?。”

“穿着官服是阎罗哈哈哈!你每次总懒得瞧。”

“可不是,我爹被监律司拘去审问过,虽说最后虚惊一场,但?也有阴影了不是。再俊也让我想退避三舍,不过今儿嘛……确实俊过头了点,多看几眼也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