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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刚从他那个养他的人手底下出来的贺辞东。

他所有压下的阴暗的东西,人性最黑暗面都能从那双眼睛里找到痕迹。

贺辞东最终对着姚闻予只说了四个字。

“好好活着。”

短短几个字,却让姚闻予浑身冰凉。

中午十二点。

码头上跪了一个人。

戚雄安显然没料到自己栽得那么快。

他身上几乎没有骨头是好的。

跪在那儿,口里粘稠的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几米开外的木板边缘,贺辞东就坐在那儿。

他身上就穿了件薄薄的黑色衬衣,衣服下摆和扣子都很凌乱,隐约可以看见上面的血迹。

他低着头,垂在膝盖上的两双手的手背的指关节全是磨破皮的挫伤。

颧骨有伤痕,指尖的烟燃了半截,让他身上的颓废感越发明显。

戚雄安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扯了个残忍的笑,说:“阿东,你应该很多年没想过要命人了吧。想起来的感觉怎么样?”

“我不会杀你。”贺辞东抖了抖指尖的烟灰,没回头。

戚雄安:“我都说了你找不着人。我知道你这些年生意做得很顺当,但我过得可一直都是这样的日子。你跟我撕破脸,险些害我活不成,现在不过是让你体验体验我三分之一的痛苦。”

戚雄安还嫌不够,接着说:“我可是一直等到姚闻予清醒过来的消息传出,才把他扔海里的。你知道,他本来就没打算活,说实话,解决他的感觉远没有现在看着你的感觉来得让人痛快。”

贺辞东指尖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因为那句他本来就没打算活。

即使他猜测过,但真正确认时,心脏依然抽痛到感觉呼吸困难。

海上最顶尖的搜救团队,进行了为期整整三天的作业。

海域范围不断扩大。

贺辞东从船上一趟一趟下水,一直未曾停歇。

三天时间以来,他所有的表现都像个足够成熟稳重的成年男人冷静和人分析,探讨,根据落水点,当晚的暴雨风级判断人大概的方向。

所有人默认,他们不是在搜救。

只是在寻找一具尸体而已。

事实是,他们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第三天下午,海上又起了风。

风浪越来越大。

搜救团队的队长看着还在做入水前准备的贺辞东说:“贺先生,实际上我们的建议是放弃。我们做过最精准的分析,也没有错任何一片区域,找不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就是真的找不到了。而且极端天气下,也会对你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

贺辞东身上的黑色潜水衣还在滴水。

他闻言往海上看了一眼,只是说:“继续。”

半个小时后,自驾快艇匆忙上船的姜川等人拦住了贺辞东。

姜川拉住他胳膊,说:“老贺,够了,这种天气开不得玩笑。”

卫临舟也说:“这边是深海区,不用人说你应该也清楚那天晚上的暴雨有多大,而且……以他伤重的程度,根本不可能活下来,海里不比陆地,别说人,遇上大浪或者海洋生物连影子都不会有,放弃吧。”

这几天来,他们尽管不太了解岑景对他来说什么时候重要到了这种程度,但也都尽力帮忙。

但帮忙不意味着看着他没有理智一样,一直这么漫无目的地找。

“对啊。”贺辞东看着远处,“那夜也是大暴雨。”

贺辞东做了个梦,岑景说,你就当我从没来过吧。

然后他就真的,什么也不曾留下。

卫临舟不知道怎么的,看着贺辞东这样,突然就觉得难受起来。

因为他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情绪。那种无法和人言说,却足以锥心刺骨的感觉。

可成年人的痛,大多时候都是寂静无声的。

放贺辞东身上,也不过说一句:“这底下太黑太冷,我没办法,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只要想起来,闭上眼睛的动作都会成为一种折磨。

务实的人很少会幻想。

越是这样,越难给自己塑造错觉。

只会一遍一遍分析所有可能,再一一打破。这个过程就像垒石头,痛苦也会一层一层不断加深。

从五岁不知道他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险些死于一场大火。

到后来第一次见面,拿视频威胁他。

让他搬出墨林苑。

推着他在身体极度不好的情况下,为了工作疲于奔命。

给他离婚协议。

让他单独面对岑家,面对马林韬,面对上帝视角的姚闻予,面对这个世界包括贺辞东有意无意的所有恶意。

岑景终究是没有找回。

没有人清楚贺辞东是如何说服自己放弃的。

只是当时在返航船上的部分人,看见了站在船头,和海面遥遥相望的贺辞东。

有种人。

你觉得他没有任何变化。

他眼底的世界,如同连绵山脉,浩瀚十里。

却在某个时刻开始,一寸一寸,冰封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