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鳞次栉比的砖瓦房中间,每一条巷子每一条小路都歪七扭八地躺着村民,他们手脚曲着,脑袋歪着,半开的眼珠里一片死气,此时身下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

看样子,他们都是刚死不久。

浓郁的血腥味飘出来,似乎连天空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女人僵站片刻,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极度恐慌,她捂住嘴:“他们是都死了吗?不是演的吗?所有人都……?”

“妈妈,他们是被穿破胸口死的,你看他们胸口都有一个大洞!”

女孩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天真无邪地道出了真相,话没说完,就被男人一把拖过去,用粗大的掌心死死捂住了嘴巴。

男人低声道:“别叫太大声,万一凶手还在附近没有走,被他听见我们就完蛋了,听着,我现在去车上拿手机,你们都回……嗳,你要去哪里?!!”

不远处,原本还站在他们身边的小宋吟看到这一幕后,嘴唇一抖,捏起手指朝塔楼方向跑了过去。

“温悯、温悯!”小宋吟避开路上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把手掌放在嘴巴两边,对着茫茫的雨夜不住喊:“温悯,你在哪?”

他那么瘦小,小小一个穿行在猛烈的雨帘里,像是随时会被雨水砸倒。

四面八方都是极致的漆黑,无边无际,除了雨水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走在其中好像永远都在原地踏步,无论怎么跑也跑不出去一样,会产生没有出路的恐慌感。

但小宋吟走这条路走了两年,就算闭着眼睛他也可以走回家,他穿过一棵棵树,一直顺着河岸回到了塔楼。

几乎没有犹豫,小宋吟攀住湿漉漉的梯子,朝上一格一格踩了上去。

他从今天傍晚开始就很困,一直在睡觉,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村里来了一个僧人,村民们都很激动,全部跑去了见救世主。

结果怎么样小宋吟并不知道,但见地上的那些尸体,应该是最后没有也没有解决办法吧,不然怎么会都死掉了?

小宋吟脸色很白,手指也一个劲抖,但在上楼的过程中,他眼中还留着最后一点期冀。

没事的,温悯并没有感染那些可怕的红疮……

他出去之前说了自己会尽快回来,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塔楼了。

小宋吟这样想着,也一直用这个借口安慰自己,直到他蹲在窗口上准备伸出一只脚踩到地上的时候——他看见塔楼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心脏一停,险些从窗口上掉下去,宋吟撑着窗沿缓了缓,一脸空白地望向屏风后面的厨房。

他朝那边慢慢走过去,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路过桌子时衣角蹭到了上面的一盒铁盒子,铁盒被带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没盖好的盖子摔了半米远,铁盒里一个个五彩缤纷的、他以前缠着温悯叠一晚上的星星纸,全部争先恐后地摔了出来。

但小宋吟没有往地上看,他已经来到了屏风后面。

也是空的。

温悯不在这里。

此时,塔楼底下响起了几道声音。

是那一家三口人,他们实在太担心小宋吟,一路跟他跑到了这里,想叫他下来和他们一起走,怕他会碰上残害村里人的凶手。

他们叫得很焦急,小宋吟只好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精神起来,打算下了塔楼再在其他地方找找。

因为塔楼外面的天色太暗,不太好辨别方向,所以小宋吟没有灭掉桌上的油灯,他借着暖黄的光重新出了窗口,在那家人担忧的提醒中安全下到地面。

男人看见小宋吟后,还没松下一口气,脸色就凝重起来,催促他们赶紧回到车上去。

他左手拉着女孩,右手拉着小宋吟,朝刚才来的路上赶回去,也没问宋吟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小宋吟被他拉着,跑得踉踉跄跄。

有雨水飞过来,溅到他眼睛里,特别不舒服,小宋吟想抬手再揉一下,谁知道手刚抬到半空,他蓦地在旁边的树丛里看见了两个鬼影!

被吓到极致的小宋吟睁圆了眼睛,不过下一秒,他就见那两个鬼影慢慢从树丛间走出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小宋吟停下了脚步,紧接着,牵着他的男人也停了下来,警惕地朝前面看过去。

但走过来的并不是什么危险人物,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面布皱纹,但身子骨还很健朗,走起路来只是慢了点,并不蹒跚。

她显然也看见了小宋吟,见小宋吟连伞都不打,当即哎哟了一声,几步跑过来把伞撑在他头上。

小宋吟说了声谢谢,马上又问:“老奶奶,您去哪里了?”

老奶奶苦笑道:“我出村子了一趟,唉,他们把村里的医生叫去温家给温楼看伤势了,我担心温悯流血过多,身子会出什么毛病,只能去村外找其他医生过来。”

小宋吟闻言,看向老奶奶身后的年轻男人——对方面容斯文无害,被老奶奶一介绍,还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

老奶奶拍拍他的肩膀,说:“别看小医生年轻,医术可精湛着呢,我之前每逢下雨天就腰酸的毛病,就是他给我治好的……先不说这些了,赶紧先去看看温悯。”

然而,小宋吟并没有动,他表情有些茫然地问:“流血过多?”

“对呀。”老奶奶一看小宋吟的脸色,也明白了,“你还没听说吧?温悯和温楼被拆迁房压倒了,幸亏被发现得及时,不然被压到缺氧可就糟了,快,我们现在过去找他。”

小宋吟眼睛睁得大大的,老奶奶的声音就着淅沥雨声传到耳朵里,似乎是那么遥远,听也听不清晰。

老奶奶没再耽误时间,撑着伞握着小宋吟的肩膀就带他往拆迁房的方向去,近乎六十多的老人甚至还跑了起来。

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老奶奶看见路上的一具具尸体,被吓到当场晕了过去,年轻医生也跌坐在地上,双腿软得不能动弹。

小宋吟跑到坍塌的拆迁房附近,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地寻找,但是却怎么找也找不到温悯,那一家三口任他找了半天,终于没有再放任他在雨中找下去。

他们把小宋吟抱起来,催促年轻医生把老奶奶背到身上,一起朝车的方向跑。

那天他们唯一幸运的事,就是没有碰到任何危险,一路顺畅地从血红色的村子里逃了出去……

死寂的村子小路上,很快就只能看见那辆车的小黑点。

滴答。

滴答。

滴答。

天上的雨声依旧没有停,宋吟一直等到那辆车彻底消失,才在静默中回过头,看向了身边的温悯。

不知是不是错觉,又或是与夜幕融在了一起,让人看错了,从头到尾一直跟在身边的那团黑雾好像稀释了一点。

原本翻涌出很高的雾气到现在几乎紧紧贴着皮肉,再有半寸,就要完全陷进皮肤里消失不见了。

但温悯本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只是发现了宋吟在看他,于是他也转过头,看向了宋吟。

宋吟舔了舔嘴唇,轻声道:“这就是我想让你看见的。”

“我想让你知道,我没有抛弃你,在这之后,我每年都有在村子附近贴寻人启事找你……”

“我也想让你知道,那一次并不是没人注意到你,那个老奶奶你大概不记得了,她现在还在村里住着,每年都有在帮忙找你。”

“还有那盒星星纸,我把它带回了我家,我还记得我当时买回来缠着你叠,非要叠一百个,但我叠了几个就撑不住睡着了,剩下的九十多个是你熬夜叠完的。”

“我把他们放进了一个玻璃罐里。”

宋吟抿唇,眼睛微微闪烁,有些窘迫,但那双眼睛依旧很漂亮,他呼了口气,抬起头来,认真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看看?”

“家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房子空间也很大,我可以收拾出一个地方给你住。”

温悯定定地望着宋吟,脸上还是一丝情绪也没有,但那双金色眼睛却浮出了一些很明显的……茫然。

宋吟慢吞吞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要和我一起生活吗?”

“温悯,世界是很大的,我们小时候只是不知道,也没有能力逃离而已,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完全可以换一个地方、换一种方式活着。”

从此以后,不用再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反复咀嚼苦痛。

可以自由地笑,自由地哭,自由地爱与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