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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兰亭的笑容里似乎都带了黑气:“你还夸上了?”

曾烈:“……”

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迅速改口:“但就算再能折腾,再有能耐,也应该考虑师长的心情!”

他痛心疾首地谴责:“等那小子回来一定要狠狠地惩罚他,让他知道什么叫谨慎!什么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呵。”宋兰亭看着曾烈浮夸的演技,冷笑一声,“我上次答应你的事作废了,你想要的那幅山水图,你自己去找。”

曾烈:“???”

曾烈:“!!!”

“别吧!”曾烈惨叫一声,“兰亭你不能这么不讲义气!”

……

等蔫蔫的曾烈走了,宋兰亭的门口多了一个猫猫祟祟的可爱身影。

宋兰亭无奈地笑了一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别躲那儿了,进来吧。”

阿英轻手轻脚地溜了进来,磨磨蹭蹭地走到宋兰亭身边。

宋兰亭问:“来给子虚求情的?”

曾烈刚刚那么大嗓门,乌子英肯定听清楚了。

“不是。”阿英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掌院如果要惩罚哥哥,一定要让他长记性!”

宋兰亭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次不护着了?”

“哥哥太不在意自己了!”阿英老是想到自己曾经的那个梦,总有不安的预感,她舍不得乌子虚受罚,又很气他老是往危险里冲,所以满脸都是纠结,“要不打手心的时候……还是轻一点吧。”

虽然她的老师郑夫子温温柔柔从来不打她,但其他学子受罚的场景她是见过的,浸了桐油的藤条油光发亮,抽在手心上,一看就很疼。

“我可能做不到。”宋兰亭偏过头,脸上仍是温和的笑,“我很生气。”

———特别是那封写着代巡使乌子虚身染鼠疫,整日吐血,生死不知的信送到的时候。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祝凌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

南屏乡里的一切渐渐走上正轨,抚宁县城里,祝凌早早地派人去进行了灭鼠和消毒,防止鼠疫再次卷土重来。康复的百姓开始逐渐回归家乡,御城县、苍县、磐县、长康县、安邑县等其他五县也陆续传来好消息,用不了多久,鼠疫就会消失了。

李箫声将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地向她汇报,絮絮叨叨堪比文字版录像,他在信里说因为不放心其他几个县的情况,所以在将自己抽到的长康县的情况控制之后,就马不停蹄去支援其他县了。

祝凌看完了李箫声寄给她的信,笑眯了眼睛:“真好。”

她的临时属下这么卷,这么有责任心,她可太快乐了!

【都结束了吧。】小圆球在意识空间里打了个滚,【终于可以回去过咸鱼的生活了吗?】

“应该是。”祝凌慢慢在南屏乡的街道上走着,一直走到宗祠,宗祠里的病人都走了,变得空荡荡的,祝凌往里面走了几步,听到竹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

忽然,这声音戛然而止:“使君……?!”

“是你啊。”祝凌笑着看向那个怯生生的孩子,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那个孩子走到她面前,仰起头,脸蛋红扑扑的。

祝凌弯腰揉了揉她的头,然后抓住了她的手腕,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里,祝凌从袖中掏出一根红绳,绳子上穿着一颗形状不规则的、黄豆大小的珠子,祝凌将这根红绳系在了她的手腕间。

“物归原主。”祝凌向后退了一步,温柔地看向她,“璇霄已经与我说过,这是你赠我的辟邪珠,它保佑我度过了难关,如今我要将它还你了。”

“既然它有用……那我不要……”怯生生的孩子结结巴巴,她试图把手腕上的红绳拿下来,“送给使君……”

“不要给我。”祝凌摇了摇头,展颜一笑,“乖。”

那孩子愣愣地停下手头的动作,只呆呆地盯着祝凌的脸,使君大人……笑起来真好看呀。

羌国,国都。

因为岁节,羌国极其热闹,街道上张灯结彩,处处欢声笑语,冲淡了冬日的寒意。

天已经擦黑,乐珩披着大氅走在街道上,时不时便遇到一盏剔透的冰灯———有的冰灯做得精细,冰灯中的烛光透过深浅不一的冰璧,璧上的花鸟鱼虫像是活过来似的,美得像一幅艺术品;有的冰灯做得粗糙,像是几块冰片随意拼接在一起,光从缝隙中漏出,在地面上投射出奇怪的形状……

漂亮的、丑陋的、平庸的……各种各样的冰灯一直在增加,不断有笑着的百姓捧着一盏盏冰灯放在路边,每一盏灯都像坠落的星子,于是灯火通明,一片璀璨,地上流淌出了天上的的星河。

乐珩置于这片星河里,脚下是孤独的影子。

“小郎君……?”忽然有人唤他。

乐珩回过头,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真的是您啊!”喊住乐珩的是一个老者,老者身边还跟着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妪。

乐珩的记忆一向好,很快就想起了喊住他的人是谁:“您是云升街赛霜雪的掌柜?”

“郎君还记得老朽啊!”老者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得得意,被旁边的老妪没好气地轻拍了一下。

“哎哟哟!”被拍之后,老者夸张地叫了一声,脸上露出浮夸的疼痛神色,“夫人,你好狠的心———”

“你真是……”老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向乐珩时,目光又变得慈爱,“郎君不必理会他。”

“我见小郎君一个人站在这里,才来与小郎君打个招呼。”老者说,“小郎君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

去年的岁节,小郎君他们一家人在他的铺子里买了糖糕,小郎君的母亲糖糕吃到一半嫌弃冷了不肯吃,小郎君的父亲便接过那剩下的一半吃完了。像小郎君他们这样一看就非富即贵的人家,极少有这样节省的,再加上他们一家气度风仪上佳,说话又轻声细语,言辞温和,所以他印象深刻,这才冒昧上前。

“……走散?”乐珩微微怔了一下,轻声道,“也许吧……”

“是与亲人吵架了?还是学堂上被夫子责骂了?又或者———被心仪的姑娘拒绝了?”老者听他好像话里有话,但想想这个年纪的小郎君,烦恼的不过都是这些大同小异的事情。

“要是吵架了就好好道歉,亲人之间没有隔夜仇,要是夫子不满,那就好好学,问心无愧即可。”颇有些老小孩性格的老者促狭地笑了笑,像往常和孙辈聊天,给他们出主意一样,“要是被拒绝了嘛……哎呀~多情总被无情恼!”

乐珩露出一抹浅笑,眉目更是柔和,他也促狭地回了一句:“那就多谢阁下支招了。”

“小郎君就是性格好,才不嫌你冒犯。”老妪又拍了拍老者的手臂,“就你在这儿平白惹人嫌。”

“小郎君啊,我这个老婆子冒昧多嘴几句———”老妪满是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她比老者看得更分明,这位小郎君并不是会因为这些小事而任性负气的性格,“人一辈子就像走路,总会遇到坎儿,跌个跤,但不管是跌了,还是摔了,路都是要走的,没谁是一辈子顺顺当当……”

老妪絮絮叨叨,不是说教,也不是讨好,无关身份地位,无关贫富贵贱,只是年长者对偶遇的年幼者所给予的、弥足珍贵的善意。

乐珩悄悄阻止了想要出现的明光卫,安静地听着那些闲话家常,亮着的冰灯璀璨连绵,绚烂地在大地上延伸,他莫名有些出神———只有在生活富足的时候,人才会对他人抱有慷慨的善心。

这样一想……倒也不差。

“郎君?小郎君?”老妪忽然唤了他几声,乐珩的目光看过去,便见老妪慈祥的笑容,“哎呀,人老了就是有些唠叨,还望小郎君见谅。”

“回家吧。”老者也在一旁笑道,“天寒地冻的,小郎君莫要冷着了。”

“好。”乐珩垂下眼睫,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浅笑,“我确实有点想回家了。”

“除夕来得可真是时候,除旧布新!把那鼠疫统统赶走!虽说没有阖家团圆,但也痛快!”喝得有些醉醺醺的牧淮又将自己的杯中满上了酒,“来!喝!大家不醉不归!”

———这是位于南屏乡一间屋子里的一场简陋宴会,没有奇珍异宝装饰屋舍,没有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所有东西都简单到有些粗糙,但依然不能阻止人发自内心的喜悦。

在这种热闹的氛围里,祝凌也忍不住小酌了一杯,淡淡的红色爬上她的脸颊,在昏暗的烛火下,更衬得人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

“我敬各位一杯!”祝凌端起重新满上的酒杯,“一庆至岁除,二敬胜鼠疫———”

她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三敬往生者。”

举着酒杯的人像是被饮过的酒熏红了眼睛,眼里莫名有了水光:“三敬往生者!”

所有人都默契地没喝那杯酒,他们倾倒酒杯,酒液自杯中落下,像是一串无言的泪水,坠落在黄土之上。

敬过酒后,宴会上的人都看向祝凌,这个比他们小太多的少年,才是他们渡过这次危机的主心骨。

“看我做什么?大家继续啊———”祝凌笑着放下酒杯,“今天可是除夕!”

是辞旧迎新的好日子。

“使君,我敬您一杯!”从其他县匆匆赶来参加除夕宴的李箫声突然给自己再满了一杯酒,然后起身一口饮尽,“祝使君您一帆风顺!”

其他人像是被李箫声的动作提醒了似的,纷纷起身,七嘴八舌的祝福略显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