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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虎谋皮,与狼争利。◎

“陛下,宋司徒求见。”

候在燕焜昱身边的侍从轻声呼唤。

见燕焜昱没有反应,他又道:“陛下?”

“……何事?”燕焜昱从案牍中抬起头,他的神色不太好,眼里带着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即将陷入绝境的困兽。

侍从被燕焜昱的神色吓了一跳,他的头弯得更低了,不敢与他对上视线,他又重复了一遍:“陛下,宋司徒求见。”

……宋兰亭?

燕焜昱搁在案几上的手抖了一下,他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宣他进来。”

“是。”侍从行了一礼后,出去宣召。

在侍从退出去后,燕焜昱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殿内明明燃着火盆,他却觉得寒气彻骨,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席卷了他。

没有回来……如今十一了……他派去伏杀乌子虚的死士,没有一个人回来。当时和他约定好了的楚国国师扶岚,如今也是杳无音信。为了这场伏杀,老燕王死后他所继承到的势力几乎去了八成,他手里剩下的可用之人寥寥无几。

这场伏杀最后是个什么结局,他派去的人有没有被发现,有没有被查到,这一切他都不知晓。这种未知像是悬在头顶的刀,随时都有落下来的可能。

燕焜昱不甘心。

当看到从大殿门口走进来的宋兰亭时,这种不甘达到了顶峰———

他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坐上了高位,他是燕国的帝王,朝堂上下都该听他的,又怎能被别人掣肘?他是对不起乌子虚,可他是皇帝啊,一国帝王,怎能被个人私交所阻挠?

燕焜昱努力端起属于皇帝的架子,一如他平时那般:“宋司徒有何事寻我?”

天下七国,一般初一到初十朝臣休沐,从十一开始恢复工作,但十一到十五期间,没有重大事件的情况下通常不用上朝,只需递交奏折即可。

“我来给陛下送一些东西。”宋兰亭并不是空手来的,他带着一个盒子,在进入大殿后,已经有侍从将盒子接过去检查了,此时,这个盒子摆到了燕焜昱面前,“还请陛下打开看看。”

燕焜昱注视着他面前的盒子,这个盒子平平无奇,既非珍贵的紫檀,也非金丝楠,看起来并不像装了什么珍贵的物品。

许是殿里的气氛太凝重,燕焜昱开玩笑似的说:“宋司徒这新年贺礼,看起来倒有些寒碜。”

宋兰亭没接他的话,只是不咸不淡地反驳:“我倒觉得这盒子里的东西,胜过这世间珍物许多。”

被反驳了的燕焜昱心中闪过一瞬不悦,但他面上没显露,而是伸手打开了盒子———盒子里只有一沓写满了字的厚纸。

在看到那纸上第一个名字时,燕焜昱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便露出些许厉色来:“宋司徒这是什么意思?”

“昌黎郡虽说瘟疫已平,但与之牵连的官员派系甚多,无论奖惩,皆需陛下旨意。”

……需他旨意?

燕焜昱心里冷笑。

他翻动着那厚厚的一沓记录,与其说是记录,倒不如说是罪状,条条分明,详实得令人心惊。燕焜昱心中首先升起的,不是对昌黎郡染疫而死的百姓的痛惜,也不是对为国尽忠的臣子的遗憾,更不是对那些朝之蠹虫的愤怒,而是忌惮,铺天盖地的忌惮。

宋兰亭手里所能查到的消息,竟然比他一个帝王都要清楚明白,他这是想做什么?他是想要犯上吗?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便也显露了出来,话语里隐晦带了点软刺:“宋司徒的消息,倒是灵通。”

“陛下过奖了。”宋兰亭语气不疾不徐,没有惊慌失措的辩解,也没有急不可耐的反讽,他只是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如何处置……”燕焜昱快速的将手里的那一沓记录过了一遍,眉不知不觉地皱起来,这一沓记录里涉及的臣子太多,有一部分甚至是他麾下忠心耿耿的得力干将,若是除去,便是他的损失。

他沉思了一阵,道:“年节未过不宜见血,既然首恶刘衡已除,那其余人便从轻发落吧。贪污的便官降数级,让他补齐金银充入国库,行为更恶劣的便夺去官职,永不复用。那些为国尽忠的臣子通通进行追封,对他们的亲属赐金银田产,并在他们的家乡为他们立碑刻功。”

燕焜昱对于这种迂回的处置方案极其满意,说完后便问:“宋司徒意下如何?”

“对功臣封赏,臣并无意见。”宋兰亭道,“但那些贪污渎职的官员,不可轻饶。”

贬官罚金只能伤筋动骨,只要帝王愿意,贬官后还能再升回来,新上任的地点还能再捞金银,自己永不复用,可还有子孙后代。事关一郡百姓生死的事上都没有血的震慑,那往后律法还有什么约束可言?

“宋司徒须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燕焜昱仿佛又回到了朝堂之上宋兰亭与他对着干时候,“同僚之间,何必赶尽杀绝?”

“这并非赶尽杀绝,而是对燕国、对昌黎郡数万百姓冤魂的交代。”

过去的场景仿佛在此刻重现,宋兰亭似乎永远都在和他对着干,无论他提出什么,宋兰亭好像都是站在反对他的那一方,他与宋兰亭对峙之中,总是输多赢少,可明明他才是燕国的皇帝!

已经被极力忘记的不甘、怨恨、羞恼在燕焜昱脑海里重新翻涌,在心尖上重新堆积,使他几乎陷入到一种即将发怒的状态里。

“宋司徒,你该记得你的身份!”燕焜昱提高了声音,“燕国朝堂不是你的一言堂!”

“我从未认为朝堂是我的一言堂。”宋兰亭看向他,他的眼神仍然是平静的,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压抑了什么,“陛下如今这般愤怒,是因为那数万百姓的性命不及您自身的利益重要,对吗?”

宋兰亭鲜少说这样直白又刻薄的言语,他的话总是委婉的,留着恰到好处的余地,只是不知今日为何格外尖锐。

燕焜昱的掌心开始渗出一层薄汗,他隐隐有预感,宋兰亭或许是发现什么了。

可那又如何?

他是君,宋兰亭是臣,就算宋兰亭真的查到了他出手的痕迹,那又如何?

反正他们也不是相得的君臣,这一遭不过是彼此间的隔阂与成见,变得更厉害些罢了。

燕王宫的各处都有数双眼睛盯着,一旦宫里有什么变动,便会由这些眼睛传向他们背后的主人。

宋兰亭离开不过两个时辰,燕焜昱常住的宫殿外便多了数层守卫。没人知道他们在殿里谈了什么,但在增兵都还没有彻底到位的情况下,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增加禁军?”燕轻歌放下手里刚绣好一角的手帕,走到窗边招了招手,角落里一名禁军小跑向她的方向。

“长话短说,发生了何事?”她问。

自从燕王死后,她的大哥郑瑄和接手了内宫护卫之责,她的消息便比以往灵通了太多,他们两人虽然没有相认,但彼此之间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禁军向她行了一礼,小声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统领也不知道,大约……是和昌黎郡有关的。宋司徒出来时脸色不是很好,陛下更是在宋司徒走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燕轻歌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昌黎郡的瘟疫,不是已经解决了?”

她虽久居深宫,但这么大的消息,她也是知晓的。

“具体统领正在查———”那禁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他的同僚已经急匆匆地过来,说要调任他去别处了。

禁军每日如何巡查是固定好的,轻易不会变动,燕轻歌问:“出了何事?”

“今日大皇子照例去寻陛下,许是因为陛下正在气头上的缘故,大皇子被陛下责罚到昏迷,因为大皇子伤得有些重,皇后娘娘正在和陛下闹呢!”赶过来的禁军也是郑瑄和的心腹之一,只有他敢信的人才会放在燕轻歌这里,所以这人对燕轻歌没有半点隐瞒,“禁军没能及时拦下皇后娘娘,集体吃了挂落,这才要换一批人去殿前站岗。”

在深宫里这么多年,燕轻歌对她这位皇兄的性子也有不少了解,表面爽朗大度,实则睚眦必报,确实像他会干出来的事。

见燕轻歌没什么要问之后,那赶来的禁军对她行了一个礼,便立刻带人换班去了。

燕轻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微微垂下了眼睫。凭她对燕焜昱的了解看,他这个举动很不对劲,太心虚了。

若是为昌黎郡的各项处置与宋司徒不欢而散,发怒正常,但不必调动禁军。调动禁军护卫于他,仿佛有谁要对他不利一样……

燕轻歌搭在窗框上的手骤然收紧,如果……如果他做了一件后果很严重的亏心事,而这件事里涉及的人有能力报复于他,那就能解释得通了。

放眼朝堂内外,能做到这事的无非三人。她阿兄与燕焜昱并没有冲突,祁司马没有理由,那就只剩宋司徒———

宋司徒如今好端端地呆在燕京里,如果他要出手,那必然是……乌子虚!

只有乌子虚出事了,又能查到燕焜昱的手笔,才会让他担惊受怕,故而调动禁军!

“姐姐。”剜瑕拿着一块手帕,细细地替贺折竹拭去脸上的泪痕,“别哭了。”

“安儿是他的孩子……”贺折竹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每落一滴,心中的恨意与怨恨便增上一分,“他怎么这么狠心?”

“他是皇帝呀。”剜瑕执起贺折竹的手,柔声道,“安儿对于我们来说是无价的珍宝,但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子嗣而已,我们只有一个安儿,可他以后……会有无数个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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