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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凌青收回手,笑着打了个哈哈:“忘了他这人有洁癖,我去洗我去洗。”说完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傅应呈,转身往洗手间去了。

季凡灵低头打量手里的身份证。

她是1996年2月11日生的,这张身份证的出生日期往后推了十年,变成了2006年2月11日。

季凡灵稀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傅应呈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查了你之前的身份证。”

“照片呢?”

她旧的身份证快过期了,照片还是她初一拍的,而新身份证上的照片,她自己甚至都没见过。

傅应呈:“高三拍的。”

季凡灵想起来了。

对她来说就是两周前的事情,晚自习时,老唐突然通知全班去一楼阶梯教室,说是拍高考准考证上的照片。

还没等到发照片……她就死了。

季凡灵忍不住从口袋里摸出自己办的假证,仰头在光下对比,啧了声:“你朋友办得证还挺真。”

“就是真的。”

“我知道,别人问起,我就说是真的。”

“……”

男人走过来,轻而易举地夺了她手里的假证:“什么时候办的?”食指屈起,不轻不重地弹了下,侧目看她:

“……违法的事情也能干。胆子不小。”

季凡灵反应过来:“……办的是真的?那能印出真钱么?”

“还挺会想。”傅应呈走进厨房,用剪刀把她办的假证剪碎了,丢进垃圾桶。

季凡灵心虚地挪开目光,把A大学生证往口袋深处塞了塞。

……还好刚才没掏出来,要不然也得被他剪了。

苏凌青洗了手就不肯走了,趁着傅应呈去书房放文件的功夫,热情地请自己留下来吃饭,溜进厨房:“你坐着,我自己盛饭。”

说是自己盛,结果翻了高处两个柜子都没找到碗。

季凡灵毕竟不是主人,不好意思干坐着,起身走了过去,拉开下面的抽屉,拿了三个碗出来:“在这。”

“哦,改地方了?之前在上面的。”苏凌青意味深长地瞄了眼她的头顶。

季凡灵:“……”

女孩对别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格外敏感,板着小脸:“我一六五。”

苏凌青微笑着没有戳穿她,低头看了眼,把手里的碗还给她一个:“这不是傅应呈吃饭的碗。”

季凡灵:“?”

“他这人难伺候,只用同一个碗吃饭,”苏凌青弯腰在碗橱里翻找。

“那碗他搬家时我送的,这么多年就这么一个礼物入了他的眼,我费了老鼻子劲弄来的,梨花白宋代划花八棱碗,可漂亮了。”

季凡灵:“……”

有棱角的白碗,碎在地上的声音也很清脆,伴随着傅应呈那句——“丑得我心慌,吃饭都倒胃口”,格外让人记忆深刻。

季凡灵沉默地按住他的肩膀:“别找了。”

苏凌青:“为什么?”

季凡灵:“那碗,被我摔了。”

苏凌青:“……”

苏凌青僵硬了一会,勉强笑道:“没事儿,摔就摔了,那他现在用什么碗,这个吗?”

他打量手里碗的花纹,眯起眼品鉴:“怪精致的,是不是瑞典Rostrand的彩陶……”

“不是。”

季凡灵慢吞吞道,“超市买的,66块8,第二套半价。”

苏凌青:“……”笑容彻底消失。

*

平时季凡灵和傅应呈两个人吃饭,几乎不说什么话。

季凡灵习惯在有饭吃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吃饱,而傅应呈则有点食不言寝不语的意思。

苏凌青就不一样了,他一个人说了三个人的话,没必要谈工作,就挑些出差时有趣的事情来说,譬如他跟两个技术人员出去吃饭,因为看不懂菜单,瞎点了一通,等了半天,眼睁睁看着服务员送上了三瓶餐前酒和一束鲜花,要是傅应呈在就不会出这种事,好一个冷酷无情说回国就回国的男人……

季凡灵心不在焉地听着,忍不住多看了傅应呈几眼。

男人戴着细边的银框眼镜,吃饭时动作矜慢,斯文冷淡,不太理人。

苏凌青说他喜欢那个碗,傅应呈说不喜欢,两个人总有一个在说谎。

以傅应呈的性格,假如真的很喜欢那个碗,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可能,只有每次苏凌青来的时候,他才用那个碗吃饭,导致苏凌青以为自己送的礼物很受欢迎……

季凡灵自信推理完毕,闷头吃饭。

只不过耳侧垂下的头发有点恼人,屡次三番被她铲进嘴里。

女孩忍无可忍地从口袋里摸出皮筋,绷在指尖,反手草草抓了把头发,束到脑后。

苏凌青原本还在说着:“你不知道,傅应呈出去谈业务都不带翻译的,什么时候换我长这样的脑……”瞥见季凡灵的脸,脑子一懵,下意识吹了声口哨。

响亮的一声。

季凡灵:“?”

说实话,刚见到季凡灵的时候,苏凌青心里有些失望。

她身上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瘦瘦小小的姑娘,额发长得遮住了眼睛,套着又丑又旧的男式外套,没什么存在感,丢在人堆里都很难找回来。

大概她真是亲戚朋友家的孩子,托傅应呈临时照顾,害他白来一趟。

直到她把头发扎起来,露出完整的脸。

……

让人瞬间眼前一亮。

哇哦。

长睫浅眸,眼尾冷淡狭长地垂着,唇线抿紧。

苍白素净。

像早冬玻璃窗上结出的冰晶,让人无端心疼。

不知道是不是控制饮食太过,女孩有些不健康的纤瘦,跟同龄人相比,骨量太轻,五官带着抹不开的稚气,还是一副尚未长成的模样。

却足以让人忍不住遐想,再过一两年,等她彻底长开,会是怎样动人的模样。

苏凌青还想说点什么,冷不丁注意到身边男人投来的冰冷目光。

“我家又不是医院。”傅应呈睨着他,声线很冷:

“——嘴有病就去治。”

*

晚饭后,季凡灵觉得苏凌青可能要跟傅应呈单独说点话,捋起袖子去厨房洗碗。

苏凌青本来也没事找傅应呈,就是纯粹来八卦的,哪能俩大男人坐着让小姑娘干活,就去跟她抢。

居然没抢过。

季凡灵一副要干架的模式,抬了抬下巴:“说吧,是不是信不过我。”

苏凌青:“……不是这个意思。”

傅应呈淡淡看了他眼,示意他别抢,苏凌青对他俩的相处模式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傅应呈去阳台。

路过客厅的时候,苏凌青又被那只兔子惊了一下。

这么大!

……

很难想象小姑娘得闹成什么样,傅应呈才松口让这只半点不符合他审美的兔子进家。

阳台的温度比家里其他地方都低些,月光透过冰凉的窗,薄薄一层铺在大理石上。

苏凌青抻着腿,坐在躺椅上,忍了又忍,还是开口:“我说你能不能带她去剪个头?”

傅应呈无声瞥了他眼。

“她这头发也太长了,应该打理一下,修个层次出来,而且这个衣服也……”

“也给她换一套?倒不如四季的衣服都给她配齐,工作也不许她找,让她回去上学,吃住在我家,生活费我给,去哪我接送,等考上大学我她在学校附近买个房?”傅应呈冷道。

苏凌青:“……”

苏凌青:“那确实是有点离谱,你又不是她亲爹。”

况且我只是让你带她剪个头,后面那一长串特么是怎么凭空冒出来的。

傅应呈不说话了,只立在窗前,看着远处楼宇间星星点点的灯火。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苏凌青问。

沉默了半晌,傅应呈低声道:“没什么关系。”

“扯呢吧你,没什么关系你能把人接家里住着?”苏凌青嗤笑。

浓重的夜色像上涨的潮水,缓缓淹没傅应呈的眼:“……别问了。”

苏凌青眨了眨眼,坐直了身体:“嗳,该不会生气了吧?我就好奇来看她一眼,不至于护得这么紧。”

是不至于。

只不过失而复得的东西,别人看一眼便觉得不安,本能地想要死死抓紧。

无可压抑的烦躁。

什么都想做,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烦躁。

就像十年前的这个时候。

女孩车祸失踪的新闻铺天盖地,班上议论纷纷,即便是晚自习,压低了嗓音的讨论也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看新闻了吗,季凡灵还没找到。”

“都大半个月过去,肯定死了吧……她不是还有个男朋友在国际部,唱歌的那个程嘉礼?”

“也不知道程嘉礼得多伤心。”

“我前阵子看程嘉礼哭来着,好多女生安慰他。”

……

少年坐在无数窃窃私语交织的班里,一贯挺拔的背脊被无形的重量,一点点压弯。

她死了,有人可以名正言顺的哭。

有人却只能安静地坐着,良久,才意识到笔尖洇出的黑色浓墨早已在纸上肆意漫开。

——像疯长的思念和痛楚。

……

“没生气,我的问题。”傅应呈喉结动了动,将烟和火机抛给他。

苏凌青弯眼笑了笑,叼着烟,拢着点火。

“对了,我们几个德国菜实在吃吐了,你知道复兴路新开了家川腾府吗?”

苏凌青吐出烟雾,找了个轻松的话题,“我在三楼定了个包间,明天晚上,傅总也出席呗?”

“知道了。”傅应呈应道,“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