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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幼年时的记忆和说?不清的直觉,他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他得想个办法试探。

确认她究竟是不是……那个人。

*

周五晚上九点,北宛机场。

陈师傅早早将迈巴赫停在接机口,傅应呈从机场出来的时候,空中飘起了零落的小雪。

男人身形高?挑,没有撑伞,宽阔的肩上落了零星几点雪片。

陈师傅替他开门,敏锐地察觉他心情很差。

是那种连轴转工作,缺乏睡眠,还尽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后,冷到冰点的差。

上了车,傅应呈给韩文韬打了个电话,寥寥几句,让他从德国滚回来,欧洲项目部,从他打的这?通电话起,换由张简全权负责。

对面在电话那边音量很大的急切申辩,傅应呈冷冷打断,只一句话:“上次已?经警告过你了,还想要多少次机会。”

挂了电话后,傅应呈打给温秘,让她安排明早的高?管人事调动会议,走一个工作交接的过场。

两通电话,让明明暖气充足的车厢里温度骤降。

傅应呈简短发了几条消息,按了按眉心:“陈师傅,东西……”

“已?经送过去了,”陈师傅说?,“放在您门口的地毯上了。”

“好。”

陈师傅斟酌了一会,小心翼翼地开口:“……送东西的时候,还碰到了季小姐。”

车厢里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变了。

傅应呈抬眼,无声看了眼后视镜里陈师傅。

陈师傅说?:“她拎了一袋石榴,好像是打算送给您。”

“也放在门口?”

“没有,您不在家,她就拎走了。”陈师傅补充道,“我看她一个人回去不方便,送她回去的。”

傅应呈嗯了声,视线移到窗外?,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

陈师傅说?这?话没有邀功的意思,傅应呈出差沪城他本?来就没事干,开车是他分内的工作,他也就是随口提了这?么一嘴。

细雪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刮器规律地左右刮尽。

过了两个红绿灯路口,约莫一刻钟之后。

后座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气音,好像漫不经心地,飘来一句:

“……她不过是,借了我的钱,想还人情。”

陈师傅一愣。

跟他说?话吗?

还在想这?事儿呢?

陈师傅脑子转了半天,不知道傅总在下哪门子的结论,斟酌着开口:“但我觉得季小姐是真心的吧,借钱之后还钱就好了啊。”

“你不了解她。”傅应呈嗓音古井无波,不掺一点情绪。

“——她这?个人,只想和别?人扯平。”

按理说?,傅应呈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陈师傅就该闭嘴了。

但好歹打年轻起就开了二十年车,陈师傅也混成了人精,微妙地从话里嗅到了一点特?别?的味道。

有的时候,一个人表面上在和别?人争论,实际上内心却是,无比渴望被否定的。

“但是,”陈师傅说?:“都夜里十一点多了,来一趟也不容易。如果?不是图水果?新鲜,大可以?等?到休息日再?来。”

车厢里沉默了。

这?份沉甸甸的安静压得陈师傅心虚,亮着红灯的路口,陈师傅将档位推到P档,不动声色地往后视镜瞄了一眼。

男人穿着墨黑色的长款大衣,没有像平常一样在后座办公,只是侧脸望着窗外?。

夜间?的光影穿透深色的车窗,在男人面部折出薄冷的骨骼感,像尊寡言又?矜贵的雕像。

唇线也是抿紧的。

只有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了一点,半天都落不下去。

陈师傅:“……”

这?是在高?兴吧?

头一次发现,傅总还挺容易高?兴的。

傅应呈稍微一动,陈师傅立马收回了视线。

男人沉默了两秒:“去吉星街吧。”

陈师傅:“好的傅总。”

北宛机场在市郊,他们到吉星街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空中飘着薄薄的细雪,街道寂寥,客人几乎走光了,服务员也难得清闲,有的在角落里看视频,有的在桌前吃炒饭。

坐前台的女生原本?迷迷瞪瞪地玩手机,看见傅应呈的脸,瞬间?变得精神抖擞,刚开口喊了声“你好,几位?”,傅应呈扫了一眼室内,转身掀帘而出。

季凡灵不在。

傅应呈踏进?雪里,在室外?塑料棚里也没看到她,正想发个消息,突然听到屋后传来影影绰绰的说?话声。

傅应呈循声望去,两家店铺之间?,短短一截漆黑的窄巷后,屋檐下,女孩背对着他,坐在塑料凳上,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

穿着短棉服的高?中生,蹲在她面前,很有点无奈:“姐姐,你有什么条件,可以?说?的嘛。”

季凡灵叹了口气。

傅应呈走近,就见她放下手机,抬了抬下巴:“你要我说??”

“你说?,你说?。”

“虽然上次,我确实是和傅应呈一起去吃江家小面。”

窄巷里,漆黑的皮鞋踏在地面的薄雪上,脚步下意识止住。

江柏星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这?个:“是啊。”

“当时是……特?殊情况,傅应呈帮了我不少,就像帮你一样,我也欠他钱。”

女孩语速很慢,在夜风里字字清晰。

“但是,除此以?外?。”她说?。

“——我和傅应呈,其实,没什么关?系。”

嗓音疏离而淡然,和高?远的夜空落进?窄巷里的薄雪一样冷。

仿佛有个无形的漩涡开始旋转着席卷,将剩下的字句和话语尽数吞没。

天地间?骤然变得极为安静,只剩下沉甸甸的心脏收缩声,耳边如灌风雪的嗡鸣声,和缓缓后退的脚步声。

没有人发现他,也没有人追上来。

追上来的只有他自己的话,清晰可闻,字字诛心。

……

“她这?个人,只想和别?人扯平。”

明明他心里是最清楚的,还是被其他人随口说?的话轻易动摇,萌生了不切实际的希冀。

简直。

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时间?拉回2011年,高?一某个周五的晚上。

书店里,傅应呈挑选了几本?新出的联考套卷和物竞书,结账,走出书店。

远离身后空调的凉气后,夏天的燥热空气瞬间?扑面而来,让人错觉置身于闷热潮湿的蒸笼。

他不喜这?样的天气,拎着塑料袋,沿街快步往回走,无意中瞥见街道上的女孩。

她穿着校服,两手插兜,垂着头,一边踢着脚底的石子,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前方走着。

傅应呈脚步下意识地放慢了,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反正是顺路,他又?……不急。

走出几十步,傅应呈才掀起眼睫,不动声色地侧目,望过去一眼。

恰巧,路边店铺的灯光照亮季凡灵雪白的后颈。

露出一道蜿蜒向?下,鲜红刺目的血迹。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傅应呈眼皮绷紧,快步追了上去,拉住她的胳膊。

“……你在流血。”

……

因为季凡灵拒绝去医院,傅应呈只能简单帮她处理下伤口。

事实上,这?么严重的伤势仅用棉签和碘酒远远不够,然而季凡灵却好像已?经很满意了,竖起领子,遮住了脖子:“差不多了吧。”

傅应呈垂眼,将剩下的药物和棉签递给她。

季凡灵伸手接过:“谢谢。”

她正准备离开,突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问傅应呈:“现在几点。”

傅应呈翻腕,看了眼手表:“快八点。”

“你有时间?么?”

傅应呈眉宇微松,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北宛一院离这?不远,现在过去也……”

季凡灵:“那正好,你跟我去个地方。”

傅应呈微怔:“去哪?”

“去了不就知道了。”

季凡灵往前走了两步,侧身,见他依然站在原地:“来吗?”

甚至不算很有诚意的邀约。

背景灯火明亮,女孩站在汹涌的人群里望着他。

微微汗湿的苍白小脸上,眼瞳黑白分明,安静又?虚弱。

好像他说?一个不字,她就自己走了。

……

傅应呈朝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