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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天色灰蒙。

周闻从酒吧里出来,闻到自己身上一阵刺鼻的烟酒味,特地骑摩托去静霞路的楼房里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把房间里所有藏钱的角落都仔细的扒拉了一遍,勉强凑够了给周老太太交下季度疗养费的钱。

要走的时候,听到女生细细的带点了糯软的声音在屋里念英文,周闻看看时间,喟叹她起得真早。

听着那声音,周闻走向楼梯口,忽然想起昨晚跟她吃晚饭时,她刻意提起的事。

他敲开她房门,岑妩乖乖的打开。

几缕晨曦穿透,照在少女浓黑的头发上,她的衣服晾干了。

她换回了理县一中的校服体恤,纯白色的套头衫,天蓝色的娃娃领,衬得她整个人宛若被太阳照射的东栏新雪,清新之中裹着艳丽,是为她身上独有的清艳。

早上刚洗完,被风自然吹干的浓黑发丝整齐的披在脑后,滑得像一匹迎风展开的丝绢,让周闻莫名的想伸手去触摸跟把玩。

“有何贵干?”岑妩盯了高大男人的深眸一眼,问。

周闻瞧着她,约莫过了半分钟,他浓黑的眉毛微微浮动。

他把视线从她身上别开,看向她身后敞开的窗,滚动喉头道:“你出去一下,我要找个东西。”

“哦。”岑妩乖乖拿了英文课本,下了楼梯,到一楼的天井里去读了。

周闻拿完东西,很快离开,去了理县郊区的万年青疗养院,先在收费窗口给周老太太交完钱,然后转到她病房里去探望她。

周老太太又瘦了,因为剩下的时候也不多了。

她不止肺有病,脑子也不好,记不清周闻是谁了,还以为是他儿子周岩生呢。

“岩生啊,你终于来了,我告诉你,司婕都把家里的钱偷光了,昨天我看到她跟她那个姘头一起卿卿我我的走在街上,你知不知道?她把我们周家的脸都丢完了。”

“我告诉你,周闻也不是你亲生的,你说你帮别人养孩子这么多年,你老婆连孩子都不能给你生,这都算了,还要背着你跟野男人乱搞,你活着冤不冤啊?”

“我要是你啊,我就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你也别管我了,我有病,我没几年了,你走吧,快走吧,走了就没人找你要司婕欠的那些债了。”

老太太不仅啰嗦,还老眼昏花,能把周闻认成是周岩生,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周闻不是周岩生亲生的,也不是司婕亲生的,他们夫妻不能生育,是去福利院领养的周闻。

周闻来到周家那年,他才五岁,家里有三个大人,周岩生跟司婕这对夫妻,然后是周岩生的母亲戴秀芳。

当时司婕在一家待遇很好的私营银行上班,周岩生自己开了个服装厂。

本来以为周闻来到这个家庭会是个幸福的开始。

但是没几年,司婕就出轨了,把家里的钱全部趁周岩生不注意,拿去给她的一个相好用了。

慢慢的,她像鬼迷心窍了一样,拿完家里的钱还不歇止,继续去挪用了她上班那家银行一笔数目很大的公款,单位后知后觉的查到了,要将她告上法庭,送她去坐牢。

事情在小地方闹得人尽皆知,周岩生跟她夫妻一场,不忍她沦为阶下囚,想方设法帮司婕把那笔亏空给填上了。

但是填亏空的钱,不是周岩生自己的,他没那么多能力赚到那么多钱,都是在外面七拼八凑说要扩大周家服装厂经营的投资,找亲戚朋友还有高利贷借钱,以为能够靠这种方式把家丑遮掩过去。

但是纸包不住火,司婕某日在上班的时候,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相关单位带走。

难堪的事情渐渐被邻居跟亲戚们都知道了,周岩生觉得万分丢脸,后来直接撒手不管,离开了这个家,司婕患上重度抑郁,被送去住精神病院。

周岩生的生母戴秀芳本来就患有肺癌,周岩生也不想带她走,至于年少的周闻,反正也不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他真的就冷血的把他们全扔下了。

周岩生走了,司婕住精神病院了,他为了救司婕找人借的钱一直还不上,那些人就找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周闻。

周闻那时才十四岁,有一天放学回家,防盗门被人泼红油漆,几个彪形大汉拽住刚迎来发育期的清瘦少年,用粗臂紧紧摁住他细脖子,穷凶极恶的告诉他:

“小兔崽子,你爹跑路了,你妈疯了,你的好日子来了,家里还留给你一个肺癌老太太,你命可真好,从今天起,好好想想差我们的钱怎么还上,还不上就让你在这个世上活不下去!”

当时的周闻刚上初三下学期,是他们学校的年级第一,且是德智体每样都是完美的第一,每天想的事情只有考上一个省里最好的重点高中。

周闻到底是怎么从这段时光过度到现在这段时光的,他已经很难再让自己去细想。

每想一次,那些酸涩就太过噬人的伤害他一次。

“这个家啊,早就没啦,不要再强求啰。”神志不清的老太太拉住周闻的手,使劲掀他,要他走,“你走吧,快走吧,别管我了。”

周闻握住老妪苍老粗糙的手,递给她一个布口袋,轻轻告诉她说:“我不是周岩生,我是周闻。我给你带了你的绣布来,上次你说差一色线,今天有人给你买上了。你有空绣绣花,别胡思乱想。”

戴秀芳这才站起来,在病房里找老花眼镜,戴上了,睁大眼睛,仔细的将一表人才的青年从头望到脚。

她终于醒悟,原来,这是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周闻。

周岩生怎么会有这么帅这么倔呢。

那双倔强的能溅出璨然晶光来的眼睛,岂能是这世上随便一个人能拥有的少年自有凌云志,不负黄河万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