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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笼罩在甜香气里的,流血的宫殿。

刘彻没有试图向她呈送任何食物。

他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拖着沾血的衣裾一直伏案书写。

从前林久说他是大学生的年纪,他现在的模样,真的就像是个考试前夕通宵复习的大学生。

这种诡异的气氛持续彻夜,天色彻底黑透,更漏声低,鸡鸣声起。

鸡鸣之后,就是第二天。

是,约定的时间。

几乎是在第一声鸡鸣响起的同时,有人推开宫殿的大门,叩首以求觐见。

第二个祭品来了。

是窦婴,好像又不是窦婴,他行礼时,说出自己的名字,自称,“季婴。”

抛名弃姓。

在这个时代,人们相信这种人会被祖先厌恶,死后魂灵不能入宗族的坟地,从此成为孤魂野鬼,身后惨淡。

“这是窦婴吗?”系统有点诧异。

确然是窦婴不错,可这一次见到他,和之前哪一次都不一样。

窦太皇太后死前,窦婴是宽袍缓带的贵公子。窦太皇太后死后,窦婴是孤注一掷的狂徒。

而现在他孤身走上清凉殿,踏进一地血泊里,脚步也丝毫不犹豫。

他变得更瘦了,头发也全白了,腰背却不见丝毫佝偻,走动时整个人绷得很紧,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他跪下来,双膝浸没在这一地血水里。

凶气和戾气纠缠在他身上,唯独不见贵气。

然后,他抬起脸。

系统几乎惊呼出声。

他脸上……全是伤!

伤口甚至还是新鲜的,在他抬头时,血肉翕动,挤出大股浓腥的血,像河水流过沟壑一样流过他的脸。

“他脸上,难道是刘彻划的吗?”系统想质疑想疑问,可他说不出话。

林久的思维模型告诉他,不是。

刘彻不会做这种事,他性情刻毒却并不狭隘,既然放了窦婴一条生路,就不会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

那样的伤口,只会,也只能是他自己划的。

彻底地毁掉自己的脸,彻底毁掉“窦婴”这个身份。

“就只是为了你随口说出来的一句不朽?”系统大为震撼。

他想象窦婴来此之前的模样,在牢狱之中,胡须斑白的老人孤坐彻夜,在天明之际拔剑而起。

剑锋内向,在自己脸上留下纵横交割鲜血淋漓的伤口。

“当年豫让漆身吞碳,也不过就是如此的孤勇了吧,值得吗,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他甚至不知道林久所说的不朽究竟是什么含义,见了一地的血也不惊煌。

真的就是,看到一根茅草,就抓碎指甲也不放手。

这应该叫做孤勇,还是疯狂?

完全,没有办法理解。

可是好像又有迹可循,他得到的可是神女的青睐,那是神女的承诺,神女亲口说的不朽!

朝堂上翻云覆雨易,神女口中的不朽,贵为王侯,穷尽此生,也再难得其二了!

划破脸颊算什么,漆身吞碳又算什么,就算是被砍断双腿,魏其侯窦婴,他爬也要爬到神女脚下。

他就是这种人,这个时代永远不缺乏这种人。

系统脑子一抽,突然问了一句,“那这算是一种特产吗?”

长久的沉默,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林久轻声说,“算。”

怎么不算呢,在这个长满香草的时代,有些人入史,有些人凋零。

——

说给田蚡的那些话,又对着窦婴重复了一遍:去南方,找到甘蔗,带到神女面前。

窦婴一直保持沉默,林久说完了,他就点头,叩首。

然后他站起来,他该走了,却忽然开口问林久,“神女在上,我欲问卜,此去山高路远,我将死在路上吗?”

系统又愣住了。

不是为了这句话 而是这句话之后的——

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窦婴问的其实是他自己脸上那些伤口。

这个时代缺乏必要的医疗条件,此去山高路远,脸上那些狰狞的伤口一旦感染恶化,极可能要了他的命。

从伤口的新鲜程度上来看,一定是窦婴觐见之前在脸上新划的不错,或许他真的在牢房里枯坐整夜,按剑在膝。

可是没有迟疑,他想的不是要不要划破自己的脸,而是应当在上什么时候划破自己的脸,才能活下来。

死生小事耳,只是要去看一看,那个不朽。

系统恍然觉得自己触摸到了这个时代的气质,在窦婴的身上。

他听见林久说,“汝此去,布帆无恙。”

窦婴走了,带着神女的祝祷,开山涉水,乃去求索不朽。

系统很久没有说话。

他觉得有点缓不过来,心里很压抑,受到了极大的情绪冲击。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

“窦婴和田蚡是一样的处境,像他们这种身份特殊的人,出长安城应该是会避人耳目的吧,刘彻也不会允许他们还活着这件事被人发现的吧?”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系统慢慢地说。

“为了降低风险,刘彻会安排人把窦婴和田蚡一起送出长安城?”

林久没说话。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咽了一口唾沫,“昨晚田蚡有没有出未央宫?”

林久还是没有说话。

系统霎时鬼哭狼嚎起来,“那窦婴此去岂不是正撞上田蚡?”

“这不得赶紧想个办法去围观故人相会现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