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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礼兮会鼓。

长无绝兮终古。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 系统都还能记起来,雍都那一场祭祀开始时,响彻天地的鼓声。

嬴政当时就站在最前方的位置, 冠带冕服,佩珍、环、珏、璋、琥、琮。

鼓声三响, 香料被丢进火里焚烧,绵密的白色烟气升腾起来。神巫放声唱起赞颂鬼神的祝祷,起调极高, 声入云霄。

宗室子弟依照身份阵列在嬴政身后, 太常恭谨的弯下腰,向嬴政递上大圭和酒爵。

嬴政伸手要去接, 半空中忽然传来迅疾的风声, 嬴政敏捷的缩回手,下一刻一柄巨剑从天而降,深深插入地面,四周蔓延出蛛网状的裂纹。

这把巨剑如同铁壁一般挡在了嬴政面前,倘若不是嬴政及时缩回手, 这柄剑会切断他的手腕。

一个没有手的人,还怎么接过象征君王身份的大圭和酒爵?

插在嬴政面前的剑足有三米高, 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更像是一幢铁壁, 每一根线条都在诉说着极致的暴力。

这种东西不是人力可以挥舞起来的, 挥舞这东西的也的确不是人,而是一具足有三米高的巨大铁甲。

铁浮图。

绵密的蒸汽从甲胄的缝隙中挤出来, 蒸汽云中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 接着响起人声,“王兄, 我愿向你请教剑术,赢的人接过大圭和酒爵。”

那是个很年轻、甚至年幼的孩子的声音,但是透过铁浮图层层过滤和扩音,那声音就像是风中的虎啸。

一时没有人说话。

春秋战国礼崩乐坏,诸侯的国度已经脱离了周王朝的控制,但有些影响仍然深入骨髓。

周尚火德,举国上下以红色为正色。

此时秦国贵族的礼服也还是大面积地使用红色。

一群人站在幽微的火光下,深红的衣摆半沉在夜幕中,有种说不上的阴郁,像一群融在夜色中的鬼影子。

此时此刻,沉默已经是一种立场了。

铁浮图里的人,称呼嬴政为王兄,此时此地会这样称呼嬴政的只有一个人,养在华阳太后膝下的长安君嬴成蟜。

华阳太后是秦昭王的正夫人,嬴政名义上的祖母。

这位太后没有亲生的儿子,因此大力支持嬴异人继位秦王。

嬴异人便是后来的秦庄襄王子楚,正是嬴政的生父。

可以说,正是因为华阳太后当年的支持,才有了嬴政如今的位置。她的地位和能量,可想而知。

嬴政登基之后赵姬成为太后,华阳太后避居雍都,并不住在咸阳,嬴政此次前来雍都,在祭祀之前,也曾去拜见她。

嬴成蟜出现在这里,离不开华阳太后的支持。

但现在思考这些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与嬴政不同,嬴成蟜从小就以勇武著称,被盛赞有当年武安君的风范。

在这条世界线上,嬴政之所以能够顺利继位,只是因为庄襄王死的时候,长安君年纪还太小,小到不足以登上铁浮图,真正成为勇武的甲士。

但现在他长大了,登上了铁浮图,以纯粹的武力挑衅他的王兄。

绵密的蒸汽云里又传来那种虎啸一般的声音,“你没有驾驭铁浮图的才能,我不和你比,把你那些甲士叫出来吧!”

四野皆静。

因此嬴政的声音清晰的响彻四野,“少看不起人了。”

“既然要比,那就公平的比。你有的东西,我一样有。”

四周响起一阵低低的喧哗声。

——

李斯的脸色很难看,并不是因为眼下这场混乱的祭祀,他只是想起来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在雍都的时候他们已经预料到了在祭祀上兴许会遇到的刁难,越临近出发的日子李斯就越暴躁。

他已经倾尽全力,可是无论再怎样改进技术,那些囚犯能做到的也只是在剧痛的煎熬下,凭借本能进行战斗。

而神经接驳技术最大的优势就是能让甲士更灵活有效率的驾驭铁浮图,没有理智的野兽根本发挥不出这最大的优势。

可是嬴政给他的只是一些囚犯,这帮人没有坚定的战意,他们的意志远远没有顽强到可以忍耐剧痛,冷静的战斗。

威逼和利诱固然可以把囚犯驱赶到战场,却不能赋予他们直面死神的勇气。

对此李斯束手无策。

最后他只能垂头丧气的去找嬴政,结结巴巴的把这个困境,如实描述出来。

当时嬴政正提着灯观察一具铁浮图身上的铭文。

这座石堡太大也太幽深了,就算是点亮帝流浆之后,灯火也只照亮了小小一片地方。

李斯需要用到的也就只是这么小小一片地方,其他地方依然笼罩在黑暗里,和逝去的阴阳家一起沉睡在逝去的时代里。

如果以鹰隼的眼睛站在这里往上看,就能看到石堡顶端,帝流浆的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之地,那些黯淡的阴阳星图。

如同神鬼从天穹上睁开注视人间的眼睛。

李斯后背上的冷汗正在一滴一滴渗出来。

嬴政已经把视线从那具铁浮图上移开,此时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李斯的眼睛看。

私下里他并不佩戴有垂毓的冠冕,那对眼睛很清晰地暴露出来,眼头有上调的弧线,神光凝聚在其中:那是简直可以用凶恶来形容的视线。

李斯额头上几乎是立刻就渗出来冷汗,一直流淌到下巴上。

在那种视线下他像是被鹰抓住的兔子一样无措,结结巴巴几乎说不出话。

但嬴政并没有为难他,他睁着眼睛看李斯,眼瞳中如同有火在烧,声音却柔和——称得上柔和的说——

话音落下,李斯用一种堪称惊恐的眼神看着他,脸孔刷一下变得惨白,不带一丝血色。

他对李斯说,卿并非无人可用。

然后他把手伸到李斯面前,小孩子的柔软纤细的手指,肤色白到有点缺乏血色。

“雍都此行,有我一人足矣。”

当时李斯怔怔看着他的手。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秦王嬴政的那一天。

一个十三岁的小孩,锦衣华服和那种堪称恐怖的排场都遮盖不住他瘦弱的身形,但就在他看过来的时候。

李斯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那个眼神,对上他视线的同时,脑子里忽起一声惊弦。

这孩子眼睛里有一根弦,细长而闪着刀剑那样的亮光,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割破什么东西。

——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又一个披着铁甲的甲士走了出来,嬴成蟜驾驭的那具铁浮图迎上去,大地似乎都在这对巨人的脚下颤抖。

“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嬴成蟜似乎真的是好奇。

但是下一刻他已然凶相毕露,声音里夹杂了狂喜的笑声,“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哥哥,今天你会输!”

嬴成蟜冲了上去。

他听见风声,视野因为高速冲刺而模糊,心里的兴奋压抑不住,如同泉水一样快乐得要喷溅出来。

铁浮图对人体的增幅是恐怖的,难怪先代的阴阳家信奉这种东西里寄宿着神鬼的魂魄,只有真正驾驭过铁浮图的甲士才会懂得这种感觉……

登上铁浮图的一瞬间,人就像是成为了鬼神。

顺利驾驭铁浮图之后嬴成蟜甚至开始同情嬴政。

那个消瘦的兄长,瘦得根本没资格撑起来秦王冠冕的哥哥!他这辈子都不会懂得什么是铁浮图,什么是以三尺之躯弑杀神明!

他迅猛的出剑,含着几分轻蔑,巨剑扫过时简直像一座铁山从天而降,剑柄上“长秦”两字铭文一闪而过。

“当”的一声巨响,嬴政那具铁浮图被猛地击飞出去。

但嬴成蟜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手感不对,与其说是被击飞出去,不如说那具铁浮图借着被击飞的力量主动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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