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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害官差, 尤其是在这种情境下,有组织有纪律的谋害官差,应当是一件大事, 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谋逆的大罪。

但无论张角,还是听从张角号令一同行事的护殿力士, 都好像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眼里。

反而他们更重视那句“勿要惊扰娘娘”,张角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神色都瞬间肃穆了起来。

收拾现场的人立刻就放轻了手脚,小心翼翼的把尸体抬了出去, 地上的土都被铲掉了三层, 又在上面铺上了洁净的新土。

这其中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因为有几个女人觉得男人粗手大脚难免发出声音, 因此主动请缨过来收拾残局。

张角准许了, 还向她们行礼,说辛苦了麻烦了之类的场面话。

那几个女人也欢欢喜喜的还礼,说了几句赞美娘娘的话。

之后她们就这样熟视无睹的开始收拾尸体和血迹……淡定,从容,还有点喜气洋洋, 好像是在做什么荣幸得不得了的大事。

系统亲耳听见有个当娘的教训自己闺女,说这是在侍奉玄女娘娘,一丝差错也不能有。

当女儿的,连带着附近听见这话的其他所有人, 都连连点头, 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手下的动作当然也是小心再小心, 细致再细致, 最后还采了些芬芳的花叶置于其上, 务必遮掩住所有污秽的气味。

……不是, 系统又不懂了。

这,这是在收拾犯罪现场没错吧,又是尸体又是血迹的,但是单看这帮人的表情,说是在插花煮茶也有人信。

她们到底在荣幸什么啊?!

再然后更炸裂的来了,两个还活着的官差走了过来,向张角行礼,张角也站起来还礼。

系统看到这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两个奸细,就是他们暗中通风报信,所以张角才能早有准备,当机立断痛下杀手!

不过,系统私下觉得,就以张角当时表现出来的冷厉来看,就算没有奸细,这帮官差只要对玄女娘娘稍微流露出一丝恶意,张角该下手还是会下手,一秒钟犹豫都不会有。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才几天啊,张角怎么都在官府里安插上奸细了?

有这个必要吗,以及怎么办到的?

就听张角说,多亏了两位兄弟事先知会,云云,反正也就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两位官差立刻露出来与有荣焉的表情,再行了一礼,说都是为了娘娘办事,应该的,当不得谢。

其中一个官差已经开始借衣裳了,爽朗的说,早就不想跟着那帮子大人干了,还是回来侍奉娘娘心安。

另一个官差义愤填膺道,狗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我们娘娘不利,这与杀我父母何异?倘若没有娘娘,我老爹老娘早就饿死在乡下了。

我赵老五尽管是个粗人,但也懂得什么是知恩图报,娘娘救了我一家的命,我这条命就是娘娘的了。

通风报信算什么,若非为了娘娘的大业,我当场就扑上去跟那个胆敢暗害娘娘的狗官同归于尽了!

……不是,系统恍恍惚惚的想,我又听到了什么炸裂的东西?

你这条命什么时候就是娘娘的了?

你的意思是说在城里当官差还不如回乡下在娘娘身边当护殿力士,就为了每天近距离给娘娘磕头?

还有什么是大业,能不能详细解释一下,什么是所谓的娘娘的大业?

张角已经在安排这两个官差的住处了,用张角的话说,这两人为娘娘立下了大功,所以可以直升护殿力士,此外两个人的家小也可以留在娘娘身边做点杂事。

比如下次修缮娘娘庙的时候,他们家里的老婆孩子可以过来帮着扫地煮饭,完了可以去到娘娘面前磕几个头。

听了这话,系统当时就又不懂了,这也算是奖励吗,这不纯干活?

但是事实证明这确实算是奖励,证据是两个官差听了之后立刻激动得满脸通红,当即就跪下来遥遥的向着林久所在的方向连磕了好几个头。

那表情,不知道的说是中了五百万彩票也有人信,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官差眼里都含上泪了,就差感激涕零了。

……

系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恍恍惚惚的回到林久身边,手舞足蹈,试图比划,“你知道张角今天干了一件什么大事吗?他把官府派来的官差杀了。”

“杀了四个,还策反了两个!而且啊……”

刚把前因后果说了个差不多,林久眼神忽然动了一下。

系统跟着看过去,便看到光影移动,张角正走进大殿内部。

他身上的道袍是葛麻面料,带一点未漂洗干净的生青色,并非刻板印象中的黄袍。

——想来也是,古代布料珍贵,染料更难得,名山大观还好说,像娘娘庙这种村子里的破庙,哪有闲钱给道士们穿染过的好布。

张角迈过大殿的门槛时,衣角飘扬起来,从葛麻布料自带的那点未漂洗干净的生青色中,莫名生出一股凉意,轻飘如九天之上的云气,可是又冷若冰霜。

所谓葛衣当风,应如是也。

系统不知道怎么忽然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张角已经跪了下来。

不是对着高堂上的那尊神像,而是对着林久。

因为采光不好的缘故,大殿内部光线不足,总是昏黑,从林久来了之后这里灯烛长燃,但烛光也难以照亮全部。

神龛上巨大高远的玄女娘娘像,面孔掩藏在黑暗里。旁侧林久的面孔,也掩藏在黑暗里。

张角垂着眼睛,并不敢直视神仙的面孔,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出来他睫毛浓密,压在那对曼妙的凤眼上,即便是跪着,也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清气。

系统咽了一口口水。

他想起张角方才下跪的时候,一条腿先迈到蒲团侧面,另一条腿跪下去,而后蒲团侧边的那条腿收回去,跟着一并跪下去。

系统没办法描绘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姿态,只觉得真是潇洒凛然有风骨,的确是道士应该有的仪态。

张角今天杀人的模样,很难不让人想起那位掀起天下动乱的大贤良师,但他此刻跪在这里,又的确像是将自己当成了侍奉玄女的道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久始终没有反应,张角也就那样跪着,不说话,也不动,垂着眼睛,像一尊谦恭的塑像。

天光从白到黑,此间弥漫着一股莫名的肃穆,压得系统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一直到天黑之后,张老道士默默走进来,上香,拜神,敲钟之后再敲鼓。

张角依然默默跪着。

做完这些琐事,张老道士背着手走过来,双手抱太极印,向林久拜了三拜,而后他也跪了下来。

系统:……

就看不懂。

张角终于有了反应,开口叫道,“师父。”

跪了一下午,食水未进,他嘴唇已经开始干裂,开口声音也涩然。

张老道士没说话,向林久三跪九叩之后,起身对张角说,“走了。”

张角于是也站起来,三拜之后,默默跟着师父走了。

系统:……

更看不懂了!

一直到更晚一点,张角洗漱之后回精舍睡觉,与他同住一屋的另一个道士忽然叫,“师兄。”

是的,堂堂大贤良师张角,在这里连个单人间都没有,只能跟师兄弟们挤大通铺。

出声的那个师弟从大通铺上坐起来,就着浅薄的月光,看着张角,“我观师兄今日那一手剑诀,想是修为又有精进。”

“当日一同拜在师父门下学道,师兄便是最有天赋的那一个,师父也说,翌日师兄有陆地神仙的造化。”

“我在外游历时,也听说过师兄的名气,一手符水活人无数,隐隐已成了气候。如今被师父一封信召回来……从今往后便真要留在这个小地方侍奉娘娘吗?”

张角默了默,说,“是。”

又说,“真仙下降,侍奉左右,正是我等玄门弟子的本分和造化。”

那个说话的师弟却咄咄逼人,“师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吗?我等听说,师兄在外面也曾被称为神仙。”

张角又是默了默,平淡的开口道,“我在外行走,治病救人,所见唯一不可解之症,名为饿病。”

“天下饥荒,白骨盈野。世间父母,易子而食。我治不了饿病,娘娘却能。”

“是以,我此生成不了神仙,娘娘方是此间真神仙。余生惟愿侍奉娘娘左右,尽我所学,为娘娘诛斩邪祟而已。”

话音落下,满屋子静悄悄。

张角扫视一周,月光照在他浓密的眼睫毛尖上,只听他冷冷淡淡的说,“今日我动手杀人,事先并未请娘娘示下,实是不敢以俗务烦扰娘娘。”

“事后我自去玄女殿中长跪请罪,娘娘要杀要剐,我唯受之而已。”

“既无神罚示下,我今后当侍奉娘娘更尽心竭力,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不能稍微报偿娘娘大慈悲大恩德。”

他说完了,屋子里沉凝的气氛终于散开了,呼吸声说话声重新传出来,“师兄,说得好,师弟以后就跟着你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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