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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月恒并未回应,他端坐轮椅上,但那观音面容背对着月光,像樽不受烟火供奉、荒废的佛像。

杜彦宁稳住神,客气道:“恩公深夜到访,所为何事?若杜某有何可为恩公效劳之处,必当尽力而为。”

姬月恒眼帘慢悠悠掀起:“路过寻一只狸奴,杜公子自便。”

他姿态从容,身处旁人居所中如入无人之地,比杜彦宁还像主人,稍一转眸,吩咐身后两个女暗卫。

“将她带出来吧。”

杜彦宁心一惊,要从座上起身,可身上根本动不了半分:“里面是在下客人,恩公莫惊扰她!”

姬月恒眸子一转,并未看他,凝着手中泛着冷光的白玉箫:“既是客,叨扰过久未免太无礼,是该走了。”

两名女暗卫已入内室,一左一右搀扶着墨衣少女出来。

杜彦宁忙道:“令雪,醒醒!”

可程令雪沉睡着。

纤细的身板如被去了竹骨的风筝,绵软无力地搭在两名女暗卫臂弯。

杜彦宁更是担忧,对姬月恒怒目而向:“你对她做了什么?”

姬月恒徐徐抬头,却不是看向他,而是看沉睡的墨衣少女。

女暗卫会意,扶着程令雪到了姬月恒轮椅前。姬月恒爱怜地轻抚她面颊,他的手生得修长,轻易将秀致的半张脸包在掌中,他缱绻低语:“玩够了,你让我等了太久,回家吧。”

程令雪自是无法回应。

姬月恒也不在意,他仰面,旁若无人地,吻住她的唇。

这一个吻很轻,无比缱绻。

可青年端坐轮椅上,墨衣少女却被暗卫软软扶着,像一个没有魂魄、可肆意摆弄的漂亮人偶。即便他的吻很温柔,仰面亲吻的姿态虔诚温柔,情意万千,却不让人觉得亲昵。

更像是狩猎者对猎物的掌控。

爱怜有之,玩弄有之。

杜彦宁身子猛地一抖,眼前的一幕让他心痛愤怒,自己素来敬仰的恩人,此刻当着他的面,肆意轻薄他心上人!他却只能坐在原地。

莫大的愤怒和无力涌上心头。

“姬月恒!放开她!”

姬月恒继续着这一个吻。他的吻很温柔,亦十足耐心。光阴经过他和墨衣少女周身都仿佛慢了下来,暧昧的轻啧声偶尔从二人交缠的唇间传出。

他身后的几人都似木雕,唯有凭几边的杜彦宁痛苦挣扎。

可无人理会。这个温柔却占有意味十足的吻持续了半盏茶,姬月恒才满意地松开程令雪。

他轻揉她殷红唇瓣:“真乖。”

杜彦宁已近乎无力:“恩公,放过她,求你……放过她。”

姬月恒恍若未闻,爱怜地凝着掌心的少女,轻声哄道:“跑什么。你乖一些,我又怎么会生你的气。”

他松开程令雪,两名女暗卫见此,把人扶好,二人悄然对视,皆把眼中惊愕藏得很深,她们是姬家分布在各处的眼线,今夜忽被亭松调来,以为要去办什么大事,没想到……

竟是陪九公子过来抢女人!

九公子也太疯了,当面抢人就罢了,还直接吻上了!

姬月恒恢复矜雅的模样,慢理袖摆,心平气和道:“令雪调皮,辛苦杜公子代为照看,但杜公子擅自带走我的枕边人,也实在不妥。”

杜彦宁彻底看清这人谪仙面皮下阴冷偏执的本性,怒道:“令雪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掌心玩物!”

姬月恒看向少女,慢声:“玩物么?谁会夤夜奔波,只为个玩物。”

杜彦宁气绝:“那只是占有欲!”

姬月恒垂下眼不为所动:“杜公子若这样认为,便这样认为吧,但即便玩物,亦非谁人都能染指的。”

杜彦宁仍处在震惊中,便是此刻,他也不曾想到恩公竟是这般人——不在意声名,心无良善伦理,做事全凭喜好,琢磨不透,与他身边那样大族子弟截然不同,表里不一的张偌、色心毕露的钱三公子,他们都比他好看透。

又一次没护住她。

杜彦宁近乎挫败,压下不忿:“恩公若是对杜某有何意见,大可冲在下来。只求……你放过她……”

姬月恒轻嗤了声:“杜公子多虑,我并不在意你。你又怎知,令雪醒来后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呢。她会逃,也只是怕我怪罪她。”

杜彦宁噎住了,想说些什么。姬月恒已先道:“杜公子与家兄同为成老先生得意门生,却为了家族,一个弃文从商,一个弃文从武——或许不仅是为了家族,但这份果断,在下深感钦佩。如今杜二爷余部未除尽,别家亦对杜家多有掣肘,就连杜公子的姑母,都在盘算着如何从杜家这里谋取更大利处。

“儿女情长,于我这般无事闲人而言,许是消遣。于杜公子这般肩负重担的人,却终将是负累。何苦?”

他句句温和,不见威胁之意,却一针见血地戳中杜彦宁软肋——

他做不到全无顾忌。

姬月恒自顾自说着他的话。

“两年前,是误会,是阴差阳错。

“两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总会有更多的顾虑,不是么?”

杜彦宁怔怔地看着房梁。

他不明白,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护不住,也留不住。

无论是他追求的淡泊之志,还是他喜欢的孤傲佳人,都留不住。

无奈、放弃。

在他二十年的人生里,这两句话像一个锁链,死死缠绕着他。

“为什么……”

他喉间发出低哑无力的嘶声。

姬月恒抚弄着白玉箫,温和又无情地道出答案:“因为你和她,本就不是一类人。即便你万人之上,可想要的东西里,总会有与她背道而驰的。”

杜彦宁涩然苦笑。

姬月恒无心再与他多说。

他将玉箫收回袖中,身后亭松会意,上前推动轮椅。

被月色映在地上的影子们宛如落幕的皮影,无声地退至门外。

杜彦宁看着那影子,哑声道:“那么,九公子呢?九公子又怎知自己和她是一类人,又能保证日后不会因为想要的东西与她背道而驰?”

地上姬月恒的影子稍顿,墨池有了涟漪,稍纵即逝:“或许不是,但我会把她变得与我一样。”

他语气淡漠如静潭之水,其下有近乎病态的偏执搅起暗流。

余音散入夜色。

杜彦宁亦开始恢复气力。

知觉回到身上的那刻,他猛地起身,踉跄地大步奔至院门外。

巷中空空荡荡。

只有初秋的凉风旋过。

忽有人急切奔来,杜彦宁倏然抬眸,是杜家小厮:“二公子!府上来人说二老爷竟避开看守的人,逃了出去!”

杜彦宁无力地闭眼。

稍许,他平静道:“知道了,我这便回府。让他们加派人手去追。”

.

程令雪坠入一个长梦中。

她好像成了一块蒙尘的美玉,被扔入一个温泉池里,揉来搓去,搓去一身汗渍,后被一块宽大柔软的帕子裹起来,被摆弄来摆弄去,身上覆上一层柔软薄纱,像云朵,很舒服……

程令雪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上方一个声如玉石坠湖的公子在低语。

“别动,乖一些。”

声音很好听,似曾相识。

好像是她家公子?

不对,程令雪纠正自己的措辞。

他现在可不是她家公子。

她的蛊已解,毒也没了,而她因为公子是个断袖选择逃跑。

意识如归巢之燕,程令雪还没睁眼,光透过薄薄的眼皮照了来。

是天要亮了么?

不能再睡了,要趁公子没发现跑得远远的。到时就算他发现被骗……

他也拿她没辙了!

嘿嘿,她还拿了他两千两银子,程令雪像只大猫,伸了个懒腰。

毛绒绒的触感传上足尖,她用脚蹭了蹭,似是块软毯。

程令雪眉头细微地一蹙。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更不对劲的是,她似乎是靠在一个人的怀里,她伸手狐疑地摸了摸。

胸口硬邦邦的,是个男人!

睡意被震惊赶跑,程令雪惊愕地睁了眼,入目所见是一道白色袖摆,衣料华贵,绣纹讲究,她认识的男人里只有两个会穿得这么贵气。

一个是杜公子,另一个是公子,但是,她已从公子身边逃了。

是杜公子也不行!

程令雪忙要起身,身上却绵软无力,她艰难抬头:“杜彦宁……”

“宁”字未落,贵公子徐徐低头,她看见一双昳丽的桃花目。

还有眉心一点神性的朱砂痣。

程令雪眸子倏地睁圆。

是做噩梦么……

她怎会在被她抛弃的公子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