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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说是中风,众臣都在一片混乱之中。

随后庆帝被扶着上榻,六部重臣及谢舒则候在旁边,庆帝死死地盯着牌匾,嘴巴一直歪动,却说不出话来。

刘强会意,当着大家的面将牌匾后的遗诏取出来宣读。

“皇八子邵元,贵君卫卿童所生也,年四岁,岐嶷颖慧,克承宗祧,着继联登极,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继皇帝位。然邵元年纪甚小,特命尚书令谢舒为太傅佐理政务,贵君卫卿童为太后,咸理后宫,直到邵元年满十岁还政,钦此。”

等遗诏读完,只见庆帝的一双眼睛就这样直愣愣瞪着就这样驾崩了。

群臣痛哭不已,四岁的天子怎么坐稳帝位呢?就算六年后,也不可能从久掌天下的太傅手中拿到权柄。

往后朝局的混乱是可以预见的。

尽管如今在谢舒的治理下,庆朝的外敌退却了,国家繁盛了,积贫羸弱的局面改变了。

可朝臣却仍然怀疑,谢舒有着篡权的想法,毕竟至高无上的皇位对一个人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天下人都看着他,只要谢舒一旦真敢如此,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谢舒的行为也好似从不遮掩,他名为太傅,因此他不向天子行礼,天子反倒要朝他问好。他也不准后宫参政,卫卿童甚至每日只有在晨昏定省完才能见到回宫的天子,每年的寿宴都只能在后宫举办。

只有刘强是满足的,他只要大内总管的位置。

在旁人看来,谢舒以铁血的手段统治着大庆的国土,维持着他的王朝。

姜鸿去世的噩耗这一天来了。

姜鸿今年七十五岁,生命走到了尽头,对这个老人来说,他一生最自豪的事情是教出了两个徒弟,可最不幸的事也是教出了两个徒弟。

他的大徒弟吕朔是一个奸佞,二徒弟谢舒也好不了哪去。

姜鸿临终时追悔莫及,还让家人去信叫谢舒不要来吊唁。

谢舒即使这些年锻炼出一副铁石心肠,到了此时,仍然苦涩难言。

他的朋友不理解他,他的政敌不懂他,乃至于他的老师,都离他而去了。

谢舒坐在书房里,直到更深人静、月色萧然,油灯上的烛火也颤巍巍地晃动着,即将熄灭了。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走进,他手中掌着一盏星星般的火焰,照亮了他明丽秀美的面容。

即便两人相遇已有十年,但在谢舒心中,一如那年初见,郎君的风姿不曾消减过半分。

谢舒凝视着虞楚息,直到他慢慢走近,将灯火置在桌上,谢舒起身从他背后环住他的腰身。

虞楚息转过来,轻轻抚平他眉间不知何时深深残留的刻痕,低声道:“你不要伤心。”

谢舒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道:“我没有......郎君我只是有些想老师了。”

虞楚息温柔地看着他,拍了拍谢舒的背:“老师没有怪过你,他让你不要去吊唁,但给我来信了。我想老师只是想身后事简单一点,不要打扰到你。”

谢舒不说话了,他眼中却漾着柔和的水光。

虞楚息意识到这个男人竟然哭了,一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还记得多年前他们分别之时,谢舒也差点要流泪。

后来,谢舒权力越来越大,责任也越来越重,他很少再露出青涩的一面,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如同山岳巍峨,又如同河川般浩瀚。

可是当他流泪的时候,虞楚息却还是想起那时在病榻上,瘦骨嶙峋,清凌凌望过来的一双眼。

他忍不住爱怜地捧着谢舒的脸,想去擦干他的眼泪。

谢舒却捉住他的指尖,轻轻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郎君,我一生何其幸运,能够在这里遇到你。”

他时常说些隐晦不明的话语,可从不细说,虞楚息也不深究。

但此时此刻,虞楚息分明是理解了什么,他唇角微微勾起只是道:“谢舒,遇见你,我才最开心。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这里因为你,变得很好,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

灯光下,虞楚息的面容在朦胧的光影中闪动着潋滟丰泽的光,一如琼花玉树盛放,可以让人神魂颠倒。

谢舒心神颤动,却不敢再看,他缓缓闭上双目,敛住眼中泪光,抱着他,接着深深吻了下来。

*

眼看少帝年纪渐长,已有许多人蠢蠢欲动了。

而谢舒的专权、铁血也让人诟病,不仅如此,谢舒这些年推行了不少改革措施,包括土地改革法、农田水利法、公开市场、还有自由婚配、依法治国,都触动了上层阶级的根本利益。

但谢舒的权势和威望实在是无人能及,众人只能默默忍耐,等待时机。

好在谢舒并无子嗣,大家忍的还算有盼头。

然而卫卿童却坐不住了,他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看着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帝,没想到一天的威风都没享到,就被谢舒变着法禁足了。

刘强对此也无能为力,何况刘强只是想要内监的权力,因此也敷衍着卫卿童。

卫卿童哪里看不出来,但卫卿童能用的人太少了,所以卫卿童只能一边找刘强,一边暗中发展着前朝的势力。

时机终于到了。

少帝今年九岁,还有一岁就要满十岁,但谢舒依旧没有要还政的举动,也不让少帝参与政务。

这样的意图已是很明显了。

卫卿童对刘强说,等到一年之后,请求谢舒还政的奏折一上来,谢舒定然不愿,到时候少帝的皇位也岌岌可危了,刘公公不如早做打算吧。

刘强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宫变在酝酿之中了,明面上仍是一片祥和。

这一日,第一封“劝诫”谢舒还政的奏折出现了。

众人看着这封奏折,大气不敢出,偷觑着谢舒的神色。

而当朝的天子端立在座位上,早熟的心智已看出大势一触即发。

谢舒只是面色如常地拿起这封奏折,不是别人,是已经升为御史大夫的徐胜凯。

徐胜凯被谢舒提拔过几次,又是谢舒的同乡,他站出来,恐怕是最让人意外的。

谢舒望向下方的徐胜凯,可徐胜凯只是避开了他的视线,目视着前方,刚直不阿地说道:“先帝有命,少帝十岁便要还政,还请大人还政。”

他话音一落下,便有不少人附和起来,但更多人在旁观望着。

谢舒淡淡道:“还政?那我要问徐卿一句,这天下是人民的天下,还是一家姓氏的天下?”

他话音一落,顿起万丈波澜,谢舒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几名老臣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谢舒,即便之前的谢舒改革已初见端倪,可未曾想到他竟还有如此想法,他这是要逆了王朝的根基啊!前朝藩王自立,就是因为礼乐崩坏天子权威沦丧!

徐胜凯眉头锁紧,迟疑道:“大庆乃是天命所立,天子受命治理天下百姓。”

这样的观点不能算是一种错误,为了保证自己的王朝正统,天人感应的学说应运而生。

谢舒闻言冷笑道:“既是天命,何人知之?莫非编造出几个祥瑞之兆,便是天命了? ”

此话一出,如同当头一棒,众人既是惊惧又是骇然。

谢舒继续说道:“《尚书》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此话谬矣!当今天子乃十岁小孩,也能做万民之父吗?

民众是天下国家的根本,岂能儿戏,一个国家的基础是人民,一个国家的治理也要以人为本。然而从古至今,国家因一个君主是否贤明而兴衰,可有想过,民众也会因此遭受多少苦难?”

谢舒说到这里,看向坐在台上的少帝,而少帝已呆坐在龙座上,尽管身后的刘强百般催促,可当谢舒的一个眼神过来,少帝的脑海已一片空白了。

但下面的臣子却仍要尽一尽忠心:“谢舒,大胆,你不过是信口胡说,想要谋夺帝位!那依你说,不应陛下治理国家,难道是你来治理吗?”

谢舒声音平静,语气从容,噌吰如钟鼓不绝,响彻众人心扉:“圣人尚且有不足,何况我一介俗人,非人治,应法治耳。”

*

庆朝八十年而终,其后是谢舒所建的大庆民国,虽然依旧保留了庆这一称号,但却无帝位,而是由首辅作为实际上的治理者。

谢舒废除了帝位制度,参考后世的法律,尽量贴合当时的社会建立了内阁六部制,沿用庆朝科举制。他大力发展经济,废除奴隶制,以及土地私有制。

他是内阁首辅,也是真正意义上人民法制的奠基者。

谢舒连任了两次首辅,便退休了,他本来就对权势无心,一开始也只是为了改变郎君的处境,可到了后来,他放不下一切,无论是人民,还是江山社稷。

很多人都不理解他,也有很多人反对他。

谢舒都没有怨言,只要看着郎君在这个时代能够这样自由、开心,便是最大的慰藉。

后来谢舒退休,虞楚息也陪他一起,如今虞家所有商行已顺应制度变成全国范围内的公司,没什么需要费心的了。

从此两人泛舟游于西湖之上,在这江南的烟雨中。

直到多年之后,谢舒执手虞楚息重返故地,来到曾经的京都,在曲江边上畅游,遇到了卫卿童。

卫卿童当年被废除太后之位,还妄图想要□□,但大势之下,浩浩汤汤,也无计可施。

如今的卫卿童看上去过得还不错,遇到故交,卫卿童竟有心上前和两人攀谈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