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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瑴成是晚上才得了信儿的。对!是口谕,不是聘书。

可饶是如此,他也以为是让他去讲学的。左都御史职位不低,自大清入关,几经变更,最后定为从一品。一个汉臣,做到从一品的官位,这就可以了。再者,这掌管督察院,监察天下官员,说实话,这个官位在乾隆朝,做起来不容易。有问题的官员多,你参吧,皇上宽仁,回头皇上不处理,你弄个里外不是人,白白的跟人结仇了。可你不参吧,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倒霉蛋,刚好碰上皇上不高兴的时候,惹恼了圣上。一旦官员出问题,督察院这个监察部门是要受连带责任的。可问题是这么多有问题的人里,你也不知道谁会出问题对不?所以,他哪天不是战战兢兢?

若是能去讲学,他是再乐意不过了。这么从容的退下来,赏也赏个一品的虚职。做官做到这份上还要如何?

他晚上跟他夫人说这个,“退下来,留老大在身边侍奉。老二回老家经营,也可办一书院,简拔一些同乡子弟,也算是造福乡梓了。”

梅夫人不关注这个,只问说:“若是如此,孙女的婚事可还是定王家?”

王家老爷与他早年是同窗,做官却不如他。他这样的官位,想求娶他孙女的人家很多,但为何他选了一个只是官职低的同窗旧友家的孙子呢?看上的不外乎是对方的家风。他怕在这个职位上出事,那么能避讳孙女的唯有家风好的人家。而且,那家的孙子两三年前他也见过,长的斯文俊秀,很不一般。

夫人这么问了,他就道:“婚事我还是看好王家。不过却不着急。我写封信与老友,叫那孩子也上京念两年书。于孩子的前程有助益。”

梅老夫人别无二话,于是,梅瑴成第二天早朝完,见了皇上,将昨儿收到的口谕说了,报备一声,说要去庄子上了。

既然叫了,那就去吧。

可人一走,乾隆心里就发毛。说是聘先生也没见聘书,这也不是皇阿玛的做事风格。关键是一品大员呢,真要是想要,那肯定会跟自己提前打招呼的。督察院可不是等闲的衙门。这说要就要了。

如果不是这个,那皇阿玛为的什么?

还是说南巡时候的事皇阿玛心里还没放下。也是!南巡回来了,旧账该翻还是要翻的。皇阿玛嘛,一向是喜欢翻旧账的。

这个事吧,还真叫人有点烦。先等等,看看梅瑴成回来怎么说。

四爷今儿没去书院,在家等着梅瑴成呢。结果不仅等来了梅瑴成,还等来了另一个人物,此人叫孙嘉淦,说起来也是四爷的旧臣。

“他怎么来了?”接到请见的帖子的时候四爷就皱眉,“他可是真会找时候。”

林雨桐对此人的印象不深,盖因自家的四爷说起来跟史书上那位四爷还有点不一样。这不一样了,处事上当然还是有些差别的。这个孙嘉淦之所以有名,那是因为他是雍正朝的一个直臣,敢于谏言。

他出身贫寒,真就是边种地边读书,三十岁的时候才中的进士。有意思的是,人家孙家三兄弟,在那样的环境下,还都考上进士了。不得不说是一段励志的佳话。从康熙五十二年中进士,到雍正朝,中间几乎是十年的时候,此人一直就没被重用过。

四爷就道:“板凳敢坐十年冷,说的就是他。”

林雨桐就笑:“还有一句,文章不做一句空。”

到了雍正朝,孙嘉淦都已经是不惑之年了。结果这位血气方刚起来不要命啊,他给皇上上书,劝诫三件事:亲骨肉、停捐纳、罢西兵。

后两个那是国事,别管有没有道理,作为臣子说这个没问题呀。但是,‘亲骨肉’这个,这就很大胆了。史书上那位四爷上台,那多艰难的。九龙夺嫡的凶险,经历过的人才懂。对老八老九他们,那肯定是不能饶的。正跟这些倒霉兄弟清算呢,这家伙跑出来了,叫四爷要‘亲骨肉’,就跟一巴掌扇皇上脸上一样,何等大胆。

但最终,也没把他怎么着,将他放在了翰林院任职,后来还提拔他做了国子监的司业,相当于最高学府的教务长。

此人出了名的不爱财,后来说是雍正爷对孙嘉淦不满,抓住小错蹭贬到银库行走。可这么说也不恰当。从后来孙嘉淦被委任为河东盐政这么个肥缺上看,之前那点事只能算是历练。行为太过于做官来说,并非都是好的。

四爷就道:“此人有才干,不贪。之前也不是没想到他,只是……”只是什么四爷也没说,就见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既然送上门来了,不用倒是可惜了。”

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四爷就道,“他曾在雍正年间担任过国子监司业、祭酒。又在乾隆二年被特简为国子监管监大臣,一上任就改革了教学内容以及考试方法。把课程定为‘经义’和‘治事’并重。”

哦?国子监以前基本只有经义。

是啊!所以才说难得嘛。四爷就道:“他提出的这个‘治事’,就是指历代典礼、赋役、律令、边防、水利、天官、河渠、算法之类,都是有关从政方面的知识。”

这全都超出经学范围,但却是最务实的。

“在国子监季考和月课中,将“治事策论”列为考试内容。也允许学生有独立的见解,甚至存有疑义,同先生一起讨论。因此,在他管监期间出现了十分活跃的局面。教官中有进士出身,有举人出身,有贡生出身,甚至有监生出身。国子监教官中的‘四贤五君子’就是他当年任职期间颇有名声的先生。”

如果单从办学上看,林雨桐觉得此人很好,学风好,学生也以研究实学为务,到书院这边任职并没有不合适。

四爷却没急着说话,只打发钱盛,“你去接一下吧。先把人安置在外院稍微等等。”先见这个梅瑴成再说。

林雨桐顺势就叫把嬷嬷把梅开云给带过来。这姑娘来的时候还是那么一身打扮,眼圈都是黑的,“昨天给你的布包呢?”

梅开云愣了愣,指了指丫头手里,“没丢。”

林雨桐:“……”那里面是给她准备的假发和两身衣衫。结果估摸着一晚上都在跟题做斗争,包袱连看都没看。好吧!都已经这么来了,那就这么着吧,“吃饭了吗?”

“吃了!”梅开云揉了眼睛这才像是看见了四爷,不知道怎么称呼,只福了福身。压根就没想着开口就说要办女学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然后她迫不及待的拿昨晚算了的题拿出来给林雨桐看,“先生,您看,我是这么想的……”

梅瑴成做了一路的思想准备,预想过这老圣人若是问起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奏对,问起那个问题他该怎么奏对,唯独没有想到,一脚踏进院子,隐隐的就能听到自家孙女的声音,她以一惯兴奋起来便不懂控制的音量说着话,“还能这样?……懂了懂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咦咦咦?不对!其实我这样也是可以的。先生你看……”

他当时脑子就嗡的一下,身形一下子都能佝偻三十度。

一掀开帘子进去,心里的惊讶比知道孙女在这里还惊讶。先帝他是见过的,虽说当年不是宠臣吧,但肯定要面圣的呀。这肯定是先帝爷,但是……这个年轻呀,比当今都年轻。这一刻,他更坚定了想法,绝对不能在朝堂为官了。他感觉,迟早都是要起风暴的。

抬脚进来就是请安下跪那一套,他家孙女这才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了。看着林雨桐不知道如何是好。

四爷叫钱盛将人扶起来,就笑道:“不用这么着,是娘娘怕你们回去训孩子,这才把你折腾来了。这孩子挺好的,你们教养的极好。”

梅瑴成讶异又惶恐,他并不想孙女嫁入皇家,或是把孙女的婚事交托给其他人。而且自己是汉人,从没想过抬旗。因而,被这么一夸,他就慌了。他之前只顾瞧着先帝了,又紧张,没认出站在林雨桐边上的是他孙女。这会子顺着四爷的视线看过去,只差点一口气倒腾不上来。那半拉子脑袋光溜溜的,什么鬼样子。这个样子要是皇家还能看中,那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林雨桐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就笑道:“孩子过来已经过了考核了,愿意来当先生。”

梅瑴成噗通一声又跪下,这个小冤家呀!他赶紧请罪,“是臣教导无方。”

四爷起身亲自将人扶起来,“不!你教的很好。孩子有志气有能力,是好事。今儿说的话并不是反话。”

梅瑴成心说,这到底是好在哪了?只因为娘娘喜欢?

也是!娘娘喜欢单纯的小姑娘也是有的。自家这孩子,除了钻到数字堆里比较机灵,其他的时候都不怎么机灵。

他只得干巴巴的道:“娘娘喜欢,那是这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说着,就瞪了孙女一眼,“还不谢娘娘?”

梅开云讷讷的叫了一声娘娘,才想起要跪下,林雨桐一把给拉住了,“你还是叫先生吧,我听着觉得先生更顺耳。今儿先跟你祖父回去,以后有什么问题了,想过来就过来。你的屋子还给你留着……”说着,就看了芳嬷嬷一眼。芳嬷嬷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一面牌子,“拿着这个,随时能进出,没人拦你。”

梅开云欢喜的接过来,却又小心的看了她祖父一眼,这是说她家的大门她以后不一定能随便进出。

林雨桐拍了拍她的手,“昨儿说的话你可都记下了?”

是说女子学堂的事。她点头,朝林雨桐挤挤眼睛,表示这是秘密,我肯定不说出去。

“那就多点耐心。”林雨桐说着,就拿了一本书出来,“回去看看这个,打发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是能的。放心,每月月中若是不见你来,我打发嬷嬷去接你。”

梅开云一下子就欢喜起来了,“我等娘娘派人接我。”

就差没说她祖父要令她禁足了。

梅瑴成这会子却没功夫分神瞧孙女,知道老圣人并没有怪罪,他满脑子都是想从官场脱身的事。一听要让自己带孩子走,他知道再不开口就来不及了,到底起身的时候,跟四爷道:“臣另有别情禀报。”

林雨桐一听这意思就明白了,是要单独说。她干脆拉着这姑娘起身,“走,看看给你准备的东西去。”

料子首饰书籍笔墨纸砚之外,还送了一匣子铅笔。这个铅笔质量并不能跟后世比,这是四爷带着人做的,还在改进当众。黏土还是这次去苏州带回来的,石墨用的是湖南的。用这个算题比毛笔可方便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