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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这会子想到的不止是制衡这些越拉拢好似越远的士子,而是想着,从古至今,选拔人才的变革除了变革出一科举制度之外,还有别的吗?没有!一千年,都在不断的完善科举,却从没有哪个君王想着去变革他。

当然了,千年的制度变革艰难,但却不是说不能并行其他。

而今,这个变革就放在眼前。做成,他便是真能算的上是亘古以来圣主明君中的一位了。能跟自己比肩的,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想到这个,他的心不由的砰砰直跳,第一反应便是:这么做行吗?

可紧跟着就想:皇阿玛虽然如今才提出来了,只怕是之前就已经预见科举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弊端了,要不然,为何好好的要办书院。或者说,皇阿玛其实不仅仅是预见,而是在海外别国看到过这种变革。而以皇阿玛的性子,做了就必然是要做好的。能做好,他才去做的。

要真是如此,做下去风险便不大,做成的概率该在六成以上。别说是六成,便是五成也能去尝试。更何况,他现在对这些心野的读书人,也没有比杀人更好的办法。但他没急着应承这事,话题又绕回来,“那么眼前……眼前这事该如何?”不管培养谁去制衡谁,那都是需要时间的。而眼前这件事,却迫在眉睫。

四爷啪的将扇子合上:“你之前说,记丑而博,这个评价……也对!也不对!对是因为对方只看坏不看好,只把坏的去宣扬确实有失偏颇,误导人心。而不对也在于,你跟对方犯了一个毛病,你难道不是只看到这事的坏处,却没瞧见这事的另一边。就说那个伪稿,我不看也不知道对方大致写的是什么。他写出来的,你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有!不要说那些奢靡过度之类的不是你的初衷……既然事情办的叫大家看见的就是那个样子,那有人将这些说出来,就未必全是别人的错。总也有自己做的不到的地方。”

乾隆面色一变,这记丑而博,反过来,也能用在自己身上。皇阿玛其实还是想说江南的事,当时在路上若是按照皇阿玛的意思办了,事情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才要说话,却听他皇阿玛语气又一转,“当然了,你是帝王。便是错,也是错在宽容太过。你问我要怎么办?这事也不难,其一,将你早前下发的谕旨重新昭告天下,哪一年什么时间发的谕旨,谕旨是什么内容,像是不让扰民,不让奢靡,这些事情就该叫天下皆知。”

也就算是把江南那些逢迎巴结的直接给定死了。

林雨桐心想,这些人一旦入罪,后面谁敢请旨叫乾隆下去巡幸的。只怕是乾隆想下去,别人也未必就欢迎。六次南巡?或许吧,但绝对不会是声势这么浩大了。四爷是从根子上直接跟砍断了。

但乾隆现在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个。他继续听他皇阿玛往下说:“其二,马上着人,将南巡过程中安排违背圣旨的官员,先行拿下。其三,深挖。下面的官员不管是不是有贪污受贿的,只要其治下出现传抄,便是治理不当。更何况,其中未必没有知而不报者。从南巡迄今,几个月过去了,他们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先拿了回京慢慢办。但记着,这些官员的罪名里,都得与伪稿案无关。”如此,好几个省的官员,牵扯不进来的是极少数。一旦开始查,那牵扯出的事跟伪稿案有没有关系谁去管,四爷要的就是把这些沆瀣一气的连锅端。而此次,就是一绝好的机会。德海之前就在收集这些人的罪状,这些官员里,挨个赐死,肯定有冤死的。但隔一个放一个,就有该死的逃脱了。剩下的多多少少的都有罪,干净不了。

乾隆缓缓点头,他觉得他已经明白他皇阿玛的思路的,只要造出大案,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了,朝臣想着自保,百姓只会叫好,那伪稿上所有的指责,也有人担着了。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想到这里,他低声往下补充:“其四,下旨赏孙嘉淦。孙嘉淦不畏权贵,敢于直谏。江南之案,他为首告!朕令他为钦差,查办此案。”

林雨桐心道,到底是乾隆,心思果然了得。这事派谁都不如派孙嘉淦合适。首先,伪稿案孙嘉淦无辜被牵连,弄不好就得掉脑袋甚至牵连全家全族。他焉能不恨?此时皇上用他,还用在此案上,他敢不卖命?其次,孙嘉淦并没有上书参江南官员,但是,有伪稿,就得真稿。真的奏本引起的轰动得大,得大的转移掉所有人的注意力,那就不得不拿掉江南官场上一大串的脑袋。于是,孙嘉淦必须上一真奏本,参一本江南的官场。这么着,不仅将真假奏本的事说清楚了,更是把孙嘉淦推到了江南那么多官场同僚的对立面,这是结仇了。他若是不把这些恨他的人都给摁下去,那等将来对方缓过劲来,能咬死他。他孙家三兄弟都是进士出身,如今都身在官场,儿孙也是一样。他不能冒险把孙家的人都给搭进去。

而如此,还有一个好处,孙嘉淦的真奏本参奏的一定是官员,侵吞民脂民膏,骄奢淫逸,贪图享受,谄媚惑君的是他们,伪稿上所有的指责都跟皇上无关。而那个炮制出来的稿件,矛头直指皇帝……跟孙嘉淦的真最笨这一对比大家就会想,一个人为何出两个截然不同甚至是相互矛盾的奏本。那么,这假的奏本才会被大家真的承认是假的。只要认可是假的,那就好说了?这事扣在反贼身上便是了。

林雨桐是这么想的,可乾隆的手腕更滑,他没往反贼身上扣,而是道:“其五,朕要下旨赏这个写伪稿之人。赏伯爵一个,府邸一座,良田千亩,黄金万两……”

这个主意真是……狠呐!这么甜蜜的诱饵,不知道有多少人趋之若鹜。之后主动来认领的哪怕不是写稿之人,也必是传抄之人。他们是罪魁祸首也罢,是利欲熏心来冒领的也罢,来了就是自投罗网。真是写伪稿的人那倒好办,一个府邸万两黄金就能将其圈在京城,顺便洞悉其背后的牵扯。可要是利欲熏心者来冒领,三两番盘问下来必然露馅。那便是治罪,也是冒领之罪。虽罪不至死,可活罪也是难逃。便是真拿了这些人下监牢,那也是师出有名,名正言顺。谁又能说什么呢?

乾隆说着就看向四爷:“皇阿玛,儿子想,能不能令各地的秀才、举人、未出仕的进士,以及致仕官员推举人才,但有所长,便可举荐……”

四爷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对天下读书人,一方面得打,一方面还得拉。在可制衡的力量培植起来之前,不仅得拉,还得大力的拉。不能再在官员及其子弟中施恩,那便从更底层施恩。

明白了这个,四爷就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于书院这边而言,也能迅速的将各地的人才聚拢起来。哪怕那些举荐来的人之中真正的良才只占半成,也是值得一试的。他就道,“国子监陪贡之策可借鉴一二。秀才、举人有功名者,每省每三月可举荐五人。而这些人中,若是举人,可顺带两名被举荐者。若为秀才,可带一名被举荐者。这些人非书院学生,只为见习生,为期三月。此见习并不与考录书院相矛盾,其中若有想考进书院者,亦可考。”

这就跟培训似的,有功名的,不想考试,那就来见习三个月。能不能利用这三个月出头,各自看本事呗。这对他们是机会,甚至不止一次机会,今年来了,过几年还会轮到的。只要还有胡萝卜在这里吊着,就不会生乱子。

可正经的学生,就得考。不管是之前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要迈进书院的大门,一视同仁。

四爷说的这个方式当然更好,把那些有功名的人面子给兜的住住的。

乾隆心里一下子就松了,从眼下到长远,解决的办法和方向都有了。他将杯子里的西瓜汁一口喝了,放下杯子之后神采奕奕,“儿子先回去了。这件事得连夜办。”

去吧!

你的事才要办呢,可你阿玛短期内要做的就算是做完了。

“洗洗睡吧!”

嗯!睡吧。接下来有的热闹呢。

热闹是有,可跟大多数人以为的都有点不一样。便是朝中,也基本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这次的事只怕跟乾隆三年的事一样,最后得不了了之。而另一派则认为,这不可能。此一时彼一时。乾隆三年皇帝才登基,一切刚刚稳定下来,当初不了了之属于不能不选择的行为。但是现在能跟那时候比吗?因此上,他们觉得这次只怕要大动干戈了。

可才一晚上大家就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两边都没猜对!

皇上今儿的反应有点出奇。先是孙嘉淦被夸被赞,说你的奏折写的很好,这次南巡,江浙表现出来的问题很突出。人人都在歌功颂德,朝中只你敢说实话,敢捋虎须。你真是忠臣,良臣,直臣,是朕的好臣子呀。你说的很对,江南面上繁华,可一些官员也确实是德不配位,这事只你这样的臣子才能替朕去办。所以,朕郑重的将此大事托付给你,你去吧,替朕肃清江南官场。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你只说要什么,要人给你人,要兵给你兵,朕信任你啊。

这便宜之权大了呀,可孙嘉淦敢放肆的用吗?那伪稿案还在那里吊着呢。

皇上暗示了要写一份参奏的折子补上,他就得补上。可是,伪稿案的事到底是个尾巴呀,不冒别人的名为啥就冒你的名呢?如今办事要是办的不合上意,这不是擎等着皇上拿你开刀呢吗?

他颤颤巍巍的接了圣旨,然后满朝上下,噤若寒蝉。

试问,这满朝大人,有几人没收过江南送上来的孝敬?这冰敬、炭敬年年都不曾落下呀。要动江南,谁知道能牵扯出多大的事来?

牵扯深的心里那是咬牙切齿啊,都是这些刁民害的。

是啊!谁见过这样的呢?刁民闹事官员却首当其冲,上哪说理去?

可还有更没想到呢?那个伪稿写的那般的放肆,可结果呢?皇上册封伪稿炮制者为文定伯,赏赐伯爵府邸一座,江南良田千亩,另外黄金千两。

圣旨上也说了,虽然还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朕虚席以待。这个被大家传抄的奏疏朕看了,孙嘉淦孙爱卿不承认这是他写的,朕是相信他说的。那么这奏稿是出自谁之手呢?刚开始,朕特别生气,觉得被冒犯了。可紧跟着又想啊,这是好事啊!若不是江南官场那些胆大妄为之徒,朕就要失去一位直臣忠臣了。虽说就文采而言,文定伯确实不如朝中衮衮诸公。但是就其敢于直言之性情,就比朝中这么多大臣强多了,已然可与孙嘉淦孙爱卿比肩。朕在京城,翘首以盼,但愿朕也有文王之运啊!

文王之运?文王是谁?周文王姬昌,他的运道是什么?是遇到了姜子牙。

这可了不得了:拿此人类比姜子牙?!

这旨意发出去,从京城必须传到各州府县衙,必须沿街串巷,敲锣打鼓的念出来给百姓听到。快马从京城四散而去,而京城率先炸了锅了。

有那历经过两朝的老臣,此时敏锐的察觉到一点,那就是当今的处事风格,有点不一样。这不一样的里面,又夹杂了一丝似曾相识的东西。

刘统勋一路往回走,边上就有同僚追上来,“刘大人,今儿这事……您怎么看呐?”

“我啊!”刘统勋呵呵笑了笑,“万岁爷圣明啊!”

同僚讨了个没趣,只得道:“是啊!万岁爷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