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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点头,心中已经满是期待,明年,明年会不会碰上她?他想同她做朋友,但他还从未主动相交过什么朋友,到时候自己会不会表现得很笨?到时候……他会不会还是没她高……

真正坐镇须节山的须节宗在山的另一头,素灵真人平日不往那边去,也警告过他不要擅闯,山中古刹,被她形容得好似龙潭虎穴。尽管如此,观里无酒时,她又三番五次带着他穿行数里,摸到龙潭虎穴里偷酒喝。

放浪形骸的素灵真人好饮酒也就罢了,有百年清名,超然世外的须节宗的地下竟然也藏有酒窖,且规模还不小,实在让裴远时吃了一惊。

“我跟他们宗主是老相识了!”醉眼朦胧时,素灵真人这般吹嘘。

天下之大,怎么处处都是真人的老相识?既然是老相识,怎么不正大光明地讨要,偏带着晚辈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酒意上头,真人仍像锯嘴葫芦,不肯说太多,只顾左右而言他:“偷鸡摸狗……哼哼,清清可比你机灵多了,有一次被宗内道人正面撞上,她反应快得很,马上说自己是迷路的,演得极真。哪像你,动作僵硬,步履迟缓,过于提心吊胆,一看就是来作奸犯科的。”

明明是被嘲笑笨拙,裴远时却忍不住微笑,他想象到了那一幕,女孩儿装模作样地说,自己在山上迷路,已经好些天没进食了……

“你滴酒不沾,真乃无趣!哪像我的好师侄,千杯不醉,可以陪贫道畅饮。”

于是那晚,他又生平第一次喝了酒,喝的还是后劲极大的“且欢”。

在榻上昏昏沉沉两日后,他于一个黄昏醒转,屋内一片静寂,窗外落霞满天,红灿灿黄澄澄,融成了一片。

他看着窗外那片绚丽的色彩,心中全是满足和安宁,他从未这样对一个人萌发如此强烈的兴趣——还是个未曾谋面之人,这多么荒唐,又多么叫他欢喜,他喜欢这种有所期待的感觉,比百无聊赖的空荡,好上千倍、万倍。

他将手习惯性地探到枕头底下,摸到书籍硬硬的一角。这本书被翻了太多遍,即使他尽力小心呵护,仍不免更加破旧。大不了,向她赔礼道歉便是,他理直气壮又恶劣地想,或者干脆就把她的书拿走,把自己那本留给她——这样两人就算交换了礼物了。

她那么有趣,那么可爱、聪明……一定会原谅自己的不告而取的。

从七月底到九月初,在一声又一声的悠长蝉鸣中,裴远时想着那个没见过面的女孩,怀揣着一个没对任何人提起的期待,在须节山上过完了元化二十六年的长夏。

马车离开素灵真人的道观的时候,天上在飘蒙蒙细雨,他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后面看,一片朦胧绿意中,道观青灰色的屋脊若隐若现。

少年的心中惆怅又茫然,他想自己不会忘记这个奇妙的长夏。

不会忘记……和这个长夏有关的那个女孩,即使在他的记忆中她从未真正出现过。但他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他笃信他们会见面,也许就在明年夏天。

他会很期待那一天。

藏着不为人知的希冀,裴远时离开了须节山。

第二年,边疆战事吃紧,父亲前往西北,他和姨母守在长安。

第三年,父亲仍未回来,姨母病重,他日日看护她。

第四年发生了很多事,那些事他不会向任何人提及,但却是他继续活着的支撑与动力。他离开生活了十三年的长安,到了青州,倒在一处无名陋巷中,他绝望而不甘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从残破不堪的躯体中逐渐抽离,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然后有一个人救了他,那个人的武功路数同他三年前认识的一个道人所用的如出一辙。他抱怨自己太会藏,让他找了好些功夫,他杀掉了围堵上来的追兵,背着自己穿过暗无天光的地下河,来到了一处小小的道观。

再然后……他从噩梦中惊醒,听见那个女孩说:“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我看你睡得像石头,不如就叫你石头。”

“我叫傅清清,观内就我和师父两人。”

“这剑穗不赖,我一见它,就觉得颇为衬你。”

“我知道……你从前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它们总叫你不开心……”

“你要多笑笑,好看。”

他从未想过能遇见,且是在这样的境地……她果然比他高,聪明又可爱,就如他从前想的那般,并且太过热情,太过惹人喜欢,叫他无所适从。他想问,同样是身负血仇,为什么她能如此,如此的……

那本游记,他最终没有调换,当时他十分自信地想,总有机会能当面向她讨要,他们一定会成为朋友,他会告诉她,她是如何给了他勇气,会夸赞她是多么的可爱有趣。

她如从前一般可爱有趣,但他却满心创伤,只余疲累,那些话,他在心里酝酿了太久,已经无法再说。

他早已不再指望能见到她,但他们还是相见了,并且是在夏天。

时间终究给了他答案。

少女粉润的脸近在眼前,他们并排坐着,吃着各自碗里的汤圆。

牙齿咬到了硬物,他牙根酸软,皱着眉将它吐出——那是一枚小小的铜钱。

“哎呀!”她凑到了他面前,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吃到了我特意包的吉祥圆子,这一大锅,我只包了一枚有铜钱的哦,师弟今年一定会行大运!”

少女的眼睛快活地弯起,烛火昏黄,映着双眼好似有万千星光,他舌尖全是红枣馅儿甜蜜的味道,看着这双同样清甜的笑眼,他突然就生出一种奇怪的冲动。

他想亲亲她,这种冲动叫他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