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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那样,未免也太亏,师父师兄为了自己而牺牲那么多,到头来反而因为小小风寒而一场空……

某个飘着细雨的早上,她在阵阵鸟鸣中醒来,感受到久违的清醒。

清醒,而不是苏醒。没有时刻萦绕在胸口的阻塞感,也没有能将人折磨到崩溃的头痛,这些不适都离她远去,她好像获得了一具新的身体。

屋内只有清清一人,她缓慢地抬起手臂,举到眼前细细查看,手腕细了一圈,可称伶仃,透着病态的苍白,青紫色的脉管清晰可见。

她掀开被子,脚尖触到地面,再小心翼翼地站起。

腿脚一片酸软,身体全是空乏,但她咬着牙,仍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窗边,伸手一推,便看见了蒙蒙细雨中的翠绿山脉。

冰凉雨丝飘到脸上,带着泥土味道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活着。

有人从背后轻轻拥上来,她靠在那人怀中,闭上了眼。

仅仅活着,已经是件十分美好的事了,能嗅闻到花香,能看到雨中的山,能触碰到温暖的怀抱。这份美好来自于他人的慷慨,而她也必须竭尽全力护住。

环绕在腰上的双臂微微一紧,少年在她头顶默然。

片刻,他说:“师姐瘦了。”

清清捏了捏他的手:“会吃回来的。”

裴远时抱得她有点疼:“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除了没什么力气,样样都很好。”

“我看着你那样躺着,一天又一天,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想过,万一……”

“嘘,”少女温和地责备,“没有万一。”

她转过来,踮起脚尖,费力地亲了一口他的脸。

“我们都要长命百岁。”她笑着说。

这场病确实莫名其妙。

来势汹汹,沉重猛烈,去的时候也一干二净。清醒过来的第二天,清清就恢复了力气,虽仍然消瘦,但眼中神采奕奕,已经再不是疲惫空乏的样子。

莫鸠啧啧称奇:“某从未见过这等怪事,就好像……好像传说中仙人要渡的劫,这劫起劫落——”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上面:“只有那位才说的准,不由人定夺。”

清清便谢过了他这些天的操劳,莫鸠大手一挥,又配了几幅补血益气的方子,说待会儿给她熬制。

他埋头书写,清清在一边等待,听着刷刷的落笔之声,她突然开口:“莫先生在找寻那罗?”

医者手下一顿,随即继续完成笔画,他漫不经心道:“道长从何处听说?”

清清老老实实地说:“我让道汀翻看了您的笔记。”

莫鸠抬起头,露出苦笑:“我就说,原本分门别类放好的书册怎么一团乱。”

清清摸了摸后脑,讷讷道:“道汀竟如此笨手笨脚么?”

莫鸠摇头叹息:“他竟这么听你的话,真是家贼难防……罢了罢了。”

“我的确在找那罗,而且已经找到了。”

这下轮到清清惊讶。

莫鸠说:“族长那日找到我,问我是不是想要这个,我说是,她便赠与了我。”

清清迟疑道:“它得需鲜血喂养——”

莫鸠坦然道:“一点血而已,往大了说,不过一点寿元而已。同医学命理之术比起来,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

清清看着他眼底的狂热,了然点头:“莫先生醉心岐黄,不然也不会来此。”

“道长懂我。”莫鸠笑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完成他的处方,写着写着,终究又是搁下了笔。

“族长果然知晓一切,”他轻声说,“她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坚韧的女子……若不在这里,她本可以有更大的作为。”

“她还那么美丽,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或许她原本不需要男人来相配……”

年轻的医者喟叹:“她现在已经不受束缚,还会留在这深山之中么?”

他的眼睛中全是怅然。

清清静静地看着,她好像知晓了一点什么,但他问的这个问题是她现在更想关心的,古拉玉现在如何了?

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昏睡将近一个月,村寨很多事都变了。比如远赴深山的莫鸠终于得偿所愿,比如古拉朵正在接受作为下任族长的教习,比如那个叛逆到惊动整个部落的族长妹妹回来了。

清清在那树杜鹃下见到了古拉丹,她远远地望着,还以为树下站着的人是古拉玉,她们实在是过于相似了。

走近了才发现,古拉丹脸庞要更圆润一些,她的眼睛中也全是活泼的神采,同她稳重沉静的长姐比起来完全不同。

“你是清清,”她快乐地说,“阿朵和阿姐跟我说了许多你的事,你同我想象中的一样。你帮了我们的大忙,我该如何感谢你?”

她的汉话非常流利,轻轻脆脆的嗓音,像出笼的黄鹂鸟儿一般快活。

“你年纪那样小,竟然会这么多仙术!你入了我的梦,看到了什么……哇,那可真羞人……”

“阿姐给我留了一封信,就在那艘小船上。她让我躲得远远的,如果一定要回来,就估摸着等三月会结束很久之后再来。我听了她的话,五月才回了这里,竟就有这样的喜事。”

“母亲当然气坏啦!但高兴更来不及呢……我们或许要离开这里了,我要带着阿姐去雪山后面的城镇,那里有我许多朋友。阿朵喜欢苏罗,她想留在这里,母亲已经在教她东西了。”

“但她知道我和阿姐骗了她,好像很生气,现在都不愿意理我。清清,她听你的话,你去劝一劝吧?”

清清便真去劝了,但哪还需要劝,小麦肤色的异族女孩一看到二姐,便眼圈红红,一边说着走开,一边扑到了人身上,怎么都不放手。

又休整了七八日后,五月底,清清正式向古拉玉辞行。

古拉玉并不意外,她早就料到清清会在身体恢复后离开,但她还是觉得急了一点。

“你身体还是这般消瘦,路途遥远,为何不再养一段时间再动身?”

清清只能以要事为由搪塞。

古拉玉便也不再劝,她吩咐了下去,要为村中两位帮了大忙的仙师设场盛大的饯别宴席。

清清连忙推辞,二人推拉一番,最终各退一步,盛大的饯别宴变成小巧却精致的饯别宴。

于是师姐弟二人吃上了来苏罗最丰盛的一顿,比三月会上的还要好上许多。

传统的抓饭、烤鸡、庵罗自不必说。生牛肉细细地剁了,拌上蛋清和香料,用一种微涩的叶片裹来吃,别有一番风味。牛皮切成片,在锅中炸得金黄酥脆,再蘸上一种叫“南眯”的酱料,酸爽十足。

当一盘形态如生,触角关节都历历可见的油炸竹虫被端上来时,清清彻底叹服了。在周围期盼的火热眼神中,她不负众望,夹了一筷入口,咀嚼一番,露出笑容。

于是欢呼声响起,众人齐齐举杯“茹布查卡!”

这场饯别宴只邀请了同清清相熟的人,古拉氏姐妹,莫鸠,道汀,还有几个玩在一处的女孩。

在苏罗,所有的宴会最后都能变成对歌斗舞大会。莫鸠不晓得从哪里摸出一副竹笙,摇头晃脑地吹了起来,空地上,姑娘们嬉笑着跳舞,快活又热闹。

清清喝了些酒,脸有点烫,她左右张望,没见到裴远时,便自个儿扶着墙,慢吞吞地走到了院子中。

外边已是繁星满天,屋内的笑闹声阵阵传来,她靠在树上,被夜风一吹,整个人惬意了不少。

道汀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