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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在学堂不学无术,但偶尔也被揪着耳朵听一听的。华大人听没听过前朝的功德碑?可以在县中也立个功德碑,但凡施粥放粮前三十名的富户,都能上功德碑,能够激发一部分人行善的动力。”

华县令听过功德碑的事,但早就有聪明人用过这招,久而久之,用处就不大了。

“扁豆居士也跟我分析过,如何在赈灾的时候让富户出力,让我想想怎么说的来着……”

曲渡边有点懊恼,没把诱导富户出粮的方式写在纸上,现在只能疯狂编故事,往马甲身上推。

华县令眼睛一亮,耐住性子:“慢慢想,殿下,不着急。”

他看着皱着眉来回踱步沉思的七皇子,呼吸都停了,生怕一不小心打断七皇子的思路。

七皇子挠头挠了三五回,才好像终于想起来一样,说:

“上面是名誉上的利益,算是虚的。后面这条才是跟他们家族挂钩的实际利益,华大人手中想必都有他们的户籍,各家族子弟中,科举考试的定然不在少数。”

华县令:“是矣。”

科举考试,每年的考生如过江之鲫,鱼跃龙门的却少之又少。

“您可以吩咐下去,但凡上了功德碑前三十的,可以在子孙的籍册上加一句‘某年某月,乐安县赈灾功德碑第某名某家’,此于科举有助益。”

华县令沉思。

片刻后惊愕。

百姓是不能随意改动籍册的,但是县令若有缘由,可以稍作改动。

世人重视宗族,若是籍册上有这样一句加了官印的话,看籍册的人九成都会高看一眼,敬重几分。

现在出行往来、乃至学子寻找名师,都需要递上籍册。

打个具体的比方,两学子同时拜师考科举,师父只收一个人,籍册上的这句话就是天然的加分项。

在籍册上加一句话,依照县令的权力还是能办到的。

这是正正经经摆的阳谋。

华县令拍手:“这主意,再加上功德碑,林员外他们就是真的没粮了,也会想方设法的给大家施粥!”

天知道他去求了这些乡绅多少趟?

每一趟都铩羽而归,人家家里有粮却死活不放,他又什么办法?总不能强抢吧。

“我这就把消息传出去,马上准备功德碑!”

华县令激动的脸色发红,对着虚空深深一作揖:“扁豆居士,真乃神人也!”

曲渡边轻咳一声。

“别急,需要靶子,最好不要你开这个头,不然那群乡绅只会讨价还价。”

华县令:“靶子?”

曲渡边点了点头。

乐添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快到了吧。

华县令按捺下来,他给自己倒冷水,喝了两杯后冷静了不少,他看向曲渡边。

曲渡边:“我先去看宣娘娘,等时机到了,我叫人喊你。”

走到门口的时候,曲渡边被华县令叫住:“七殿下。”

外面的天还阴着,又闷又潮,屋内有些暗。

曲渡边停住,微微回头。

华县令朝他深深弯腰,拱手作揖,许久不起。

“替我谢谢扁豆居士。”

有些事是掩不住的,毕竟都要从华县令这边经手办理,何况曲渡边掩的不太走心,漏洞百出。

华县令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他或许怀疑扁豆居士就在曲渡边身边,或许怀疑曲渡边就是扁豆居士。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但他聪明地没有问出来。

问太清楚,可能会横遭祸端,既然七皇子有心帮助,也有心隐藏,那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种种计策,皆是出于居士扁豆。

而七皇子,只是阴差阳错间与那位高人有些缘分罢了。

曲渡边笑了笑:“谢了他也听不见。”

语罢,抬脚离开。

-

华县令按照洪灾灾后治理守则上面所说,对百姓实行了分区管理。

男女分开,老弱妇孺重点关照。

自然有人不愿意挪动,华县令便叫人在今日的粥里多放了很多大米,米香气散开的时候,他站在高处,朗声道:

“大家快些分区完毕,今日便快些吃上浓粥,动作越慢,吃到的就越晚!”

米汤的香气勾起了饥饿百姓的动力。

为了一口吃的,他们在官兵的调节管理下,快速挪动起来,有那动的慢的,还被人催促。

县衙闲着的人全都动了起来,出去帮忙,在米粥香气的激发下,显得越发热火朝天。

曲渡边没出去,第一县令也不会叫他干力气活,第二,非必要情况,他不想出去闻空气里的血腥气。

很快,分区管制就有了雏形。

伤员区被重点关照,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夫,全都去了伤员区,还在边边角角处熏了艾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病菌滋生。

-

用过午膳。

一道百人护卫的车队缓缓进入乐安县。

车队上装满了药材、粮食和珍宝酒,都用布盖着,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一开始只有少部分人注意到他们,后来车队里姓薛的老板突然在富户们居住的街道外面停下,开始施粥放粮。

消息一传出去,顿时吸引了一大批的百姓。

姓薛的老板身边有百余名护卫,都带着刀,百姓们纵然眼馋他身后的那一车车粮食,也不敢真的偷抢——而且薛老板是善人,给他们吃的,多挨饿等一会儿,他们愿意的。

人多了,自然吵闹。

林员外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差人出去打听。

出去打听的小厮很快回来,“老爷!那位姓薛的老板真有钱啊,你都不知道他带了多少粮食过来,足足二三十车!”

“我看了,不仅有粮食,还有药材,甚至珍宝酒都有!”

“但是他那酒不卖,他说用来给受伤的百姓伤口……消毒杀菌,好像是这样说的。”

林员外瞪大眼:“乖乖……”

珍宝酒啊,那可是天价酒!

在南宁刚一出现,就把原本的酒楼打压的活不下去,直到最近一年,珍宝酒才逐渐在大周贵族中流行起来,缓缓从勋贵流向富户。

就算是他,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敢珍惜的喝几口。

那不知哪里来的薛老板,竟如此奢侈!

林员外连忙问:“就这样分给百姓了?一点都不求什么。”

小厮:“怎么可能,老爷,我打听了,薛老板是专门到灾区行善的老板,只有一个目的。”

林员外:“什么目的?”

小厮:“在籍册上加盖官印。”

原来,这位薛老板因为曾经在自己家乡救灾,籍册上被当地县令专门写了一句‘救灾救难仁善之家’加盖了官印。

从此,薛老板尝到了大甜头。

小厮艳羡道:“据说薛老板的儿子,就是因为这句话,拜了一位很有名的先生当老师,现在都是举人老爷了呢!”

“所以他现在到处行善,也只是求当地县令在他籍册上再加盖,代表他也来此地救过灾。”

林员外听罢,眼中异彩连连。

试问,谁家中没有供着几个读书的苗子?谁不想叫宗族繁盛,子孙出息。

他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敲击,沉思片刻之后,蓦地下定决心:“叫上顾老爷他们几个,我们再去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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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不止林员外反应过来籍册加官印的妙处。

那是官府认证的仁善之家,实打实能带来隐形利益的,都弄清楚后,大家一起找到了华县令。

师爷拦住了他们,笑着说:“薛老板刚来,您几位先等等?”

林员外:“是施粥的薛老板?”

师爷:“正是。薛老板的善举,缓解了县里的压力,大人正在里面感谢他呢。”

感谢?如何感谢。

不就是加盖官印么。

林员外不由得伸头往里面看。

没多久,里面出来个胡子拉碴的老板,手里拿着本籍册,往袖子里一揣,笑得牙不见眼,跟华县令说:“您放心,我带来的粮食,就按照大人说的处理。”

华县令也笑道:“好说好说。”

他亲自将薛老板送出了门,依依不舍的样子看的林员外等人牙疼。

林员外喊住他:“华大人。”

华县令这才注意到他们似的,脸上笑容收敛起来,“哦,是你们啊,放心,早晨去抢劫米粮点的耿大等人,已经被本官拉去干苦力了。绝对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的损失,等灾后本官来赔偿,便别计较了吧。”

“不是不是,哪能因为小事来劳烦县令大人。”

林员外殷勤地跟着华县令进屋。

“我们听说了,薛老板是来请您加盖官印的吧?”

华县令惊诧:“你们消息这么灵通?”

林员外跟其余几个乡绅对视一眼,忍不住道:“大人,我们要是施粥放粮的话,您能不能也在我们的籍册上加‘仁善之家’类似的字?”

华县令皱眉:“甚是麻烦,而且于你们用处不大吧。”

怎么用处不大!

林员外等人简直要摔桌了。

二三十车的粮食还有珍宝酒,说给就给,如果用处不大,人家薛老板能出手如此大方?

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对富户来讲,只要是对儿孙的仕途发展有一点好处,他们都会拼命往里面挤。

林员外直接道:“华大人不是想让我等放粮?只要您答应,我们回去便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