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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没有对亦失哈这个小人物上心,这样的举动也让亦失哈心里有几分失落。他本以为可以凭借这一口端茶递水的功夫让皇帝记住自己,却不想皇帝什么都没说。

瞧着朱元璋走入殿中的背影,亦失哈呆愣的站在殿门口,在内心苦笑:“我这样的小人物,恐怕没两天陛下就会忘记我的名字了吧……”

苦笑之余,亦失哈不难想到一直记着他名字的朱高煦。

一想到那样的人最后得到禁足的下场,亦失哈心里就有几分难受。

只可惜他人微言轻,帮不上朱高煦什么忙。

放下托盘,亦失哈重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时不时看看殿内,又偶尔看看武英殿宫门。

他也知道自己看不见什么,但又希望能看到什么。

只是小人物的想法都是奢望,而大人物的想法往往能更顺利实现。

如走入殿内的朱元璋,他才刚刚坐下,就接到了朱允炆带来的都察院奏疏。

这份奏疏是监察御史陈瑛所写,其中他写到了军屯籽粮都由卫所自行管理,很容易出现贪腐事情,所以建议将军屯籽粮交给户部统一管理。

“爷爷,孙儿觉得这奏疏有些不妥,但却又有几分道理,您看……”

朱允炆看着朱元璋的表情,发现没有什么不对劲后才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看法。

在他看来,卫所掌管军屯籽粮确实很不妥,毕竟军屯籽粮不是一个小数目,一个五千六百户的卫所,往往能在秋收后囤积几万石粮食。

这些粮食放在卫所里,自然是保障了士兵的口粮和行粮问题,但对于朝廷来说却也是极大的浪费。

天下三百三十卫所,算起来每年有两千多万军屯籽粮闲置地方。

可以说,五军都督府的经济实力,并不比户部差多少。

这种情况下,朱允炆想把这部分财政收回中枢倒也不奇怪。

只是面对他的想法,朱元璋却摇摇头,将奏疏丢在桌上:

“眼下地方时有叛乱,各地卫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出兵平叛。”

“且不提将军屯籽粮运往京城,路上火耗几何,但凡地方叛乱要调粮前往前方,这又凭空多出一倍火耗。”

“这一来一回,路上所消耗的粮食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在地方上尚且留三成钱粮给府县使用,军粮怎能限制?”

朱元璋看向朱允炆,与他四目相对的同时,也苦口婆心的叮嘱:“军屯籽粮没有必要收回……”

“早前高煦与魏国公聊过军屯籽粮的事情,高煦的说法就很不错。”

“这些个卫所,你若是觉得他们有一些常年偏安,空耗钱粮,那可以废卫所设府县,取消他们的军籍,转为民籍,将当地军屯田重新丈量规划,制定好每年收缴的赋税数额即可。”

“像这奏疏上所说的,你却是万万不能采纳。”

“我且问你……”朱元璋询问道:

“你若是收回了军屯籽粮,那偏远地区的卫所一旦遭遇叛乱,无口粮可吃,无行粮出征,届时又该如何?”

“这……”朱允炆沉吟:“只是将军屯籽粮收回户部,让六部派人监管,粮食可以不调。”

“好”朱元璋微微颌首,却又再次问道:“你担心那卫所武官贪墨军屯籽粮,难道六部派去的人就不会贪墨粮食?”

“别忘了,武官贪墨粮食还有兵部和都察院可以监督,可一旦军屯籽粮归属六部,那六部与都察院一旦沆瀣一气,又有谁能告诉你军屯籽粮被贪墨亏空?”

“更何况你别忘记,那卫所还握着地方上的粮食,若是把卫所的粮仓交出,日后下面的军户岂不是成了从别人口中乞食的兵乞儿?”

朱元璋说出了地方粮食的问题,在当下这个征收实物税的时代,朱元璋本人并不相信前元残留的那批官员,因此他将明代粮仓按照不同等级划分不同片区,交给不同的阶级去管理。

府县之中,朱元璋设立常平仓,让地方衙门管理。

府县城之外,朱元璋还要求乡野集镇的百姓建立社仓、义仓。

当然,这些都不算是直属大明朝廷的粮仓,直属大明朝廷的粮仓分别是卫所的军户仓,以及卫所军户负责看管的储备仓,还有运河沿线的十四座水次仓。

朱元璋本人经历过饥荒,所以他在天下各地设置诸多粮仓,这些粮仓之中的粮食,足以够大明百姓吃上一年,并且每年都将陈米放出市场,将百姓们缴纳赋税的新米归入储备仓中。

仅眼下的储备仓、常平仓和军户仓、水次仓内的粮食,便不下六千万石。

这六千万石里,名义上能供户部调用的是四千二百余万石,但实际上在这批粮食里,户部能直接调用的数量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都需要朱元璋点头,五军都督府放行后,他们才能够调用。

对于地方上的卫所武官来说,他们可不管你是几品的文官,他们只知道他们是世袭罔替吃皇粮的军户,没有皇帝和五军都督府的吩咐,他们绝不可能拿出储备仓的一粒米给文官。

这样文武相互监察的局面正是朱元璋想要的,而这样的局面也保证了大明朝的财政始终有近乎三分之二掌握在皇帝手中。

庙堂上的那些官员不管怎么搞小动作,没有钱就是办不成事情。

粮食,就是朱元璋蔑视一切的根本。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一个监察御史上疏,想要把储备仓的管理交给六部,朱元璋没杀人已经很克制了。

“以为我老了吗……”

朱元璋看着那本奏疏,眼角微微眯了一丝。

这样的举动让朱允炆心里一紧,连忙作揖:“爷爷,孙儿只是觉得,文武官员都有贪墨粮食的可能,只不过卫所武官接触粮食的时间长,机会更多,更容易贪腐些。”

“那就好好利用他们,制衡好地方上的粮仓就是。”朱元璋不紧不慢的开口,顺带提到了朱高煦:

“此前高煦说的一句话很对,那群监察御史就应该在地方上奔走,不然如何履行自己的责任,况且……”

朱元璋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提起了朱高煦,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了许多。

“你先退下吧,日后再有人上奏这种奏疏,统统驳回。”

他摆摆手,示意朱允炆回到位置上去,朱允炆原本还心里紧张,却见自家爷爷提到朱高煦而脸黑后,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抬手作揖结束便回到了位置上。

瞧着他那模样,朱元璋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下来继续处理奏疏。

倒是在他处理奏疏的时候,颖国公府内的傅家兄弟却急的直打转。

自从他们知道朱高煦被禁足后,傅忠与傅让二人心底便焦虑了起来,尽管他们知道朱元璋不会把朱高煦怎么样,却还是止不住的为他担心。

比起他们,傅友德倒是老而持重,他没有丝毫慌乱,只是每日坐在书房里,将自己那所谓的《兵书》润色再润色。

“爹倒是安稳……”

坐在书房外的长廊上,傅让望着书房内正在提笔书写的傅友德,不由感叹一声。

坐在他一旁的傅忠从他口中听出了几分惆怅,不过眼下他的心思除了在朱高煦身上,还在另外几人身上。

他的目光看向了长廊末端,那头此刻正有两个六七岁的小孩正在追逐玩闹。

那是傅忠和寿春公主的两个孩子,朱元璋如约将他们送回了傅忠身边,使得颖国公府内添了不少生气的同时,也让傅忠那焦虑的心思稍稍缓解几分。

傅让顺着傅忠的目光看去,瞧着自己的那两个侄子,他也是表情复杂:

“好在有嫂嫂的血脉庇佑,若是我们出了什么事,傅家最少还能有血脉流传下去。”

“是啊……”傅忠也感叹着,脑中对于朱高煦身影愈发清晰。

“若是将这两个孩子交给他抚养,他应该能把这两个孩子养的很好吧”傅忠不免遐想。

只是在他们说话间,那原本还在书房里的傅友德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他们身后。

傅友德看着自己的那两个孙子,平静的开口道:“你们不会有事,放心好了。”

“爹?”傅忠与傅让先后回头,似乎还在惊讶傅友德什么时候出现,但傅友德却吐出一口气道:

“和那小子说的一样,我确实不是写兵书的那块料。”

他这话一说出,傅忠二人面面相觑。

能让傅友德这么说的人,恐怕也只有这几个月来不断提出奇思妙想的朱高煦了。

“那小子应该快出来了,应该快了……”

傅友德目光眺望长廊外的天空,眼神中流露几分追忆。

良久后,他才对二人开口道:“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不要自暴自弃,好好在朝中当差便是。”

“另外给你那几个弟弟写信,让他们别意气用事,朝中还有人情待他们还。”

“爹……”

不等傅忠、傅让开口,傅友德已经转身离去,只留下了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给俩兄弟。

傅忠看着那背影,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兴许,不仅是傅友德,就连他也已经认命了……

金陵卷差不多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