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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准了?”

当威严的声音从金台上传来,众人原本还以为又会像之前一样被驳回,却不想金台上的那位居然批准了。“江南铁路修建同时,再从嘉兴、杭州修建铁路前往湖州,从湖州修建铁路通往广德,最后抵达南京。”

朱高煦不仅同意了江南铁路,甚至同意了江东地区的另一条铁路。

两条铁路加在一起,里程起码有三千三百之多,这是杨士奇等人不敢相信的。

“工部派人勘察,此外朕准备修建从海州通往金州,再前往定辽的铁路,以及从长春通往吉林的铁路。”

朱高煦将他的意思交代出来,在修建江南三千三百余里铁路的同时,继续对东北修建两条里程合计一千二百里左右的铁路。

工部尚书的黄福闻言上前作揖道:“陛下,以工部在湖广和东北铁路的里程费用计算,此四条铁路,大约会耗费两千万贯,具体工期需要具体勘查后才能得知。”

黄福给朱高煦打了一个预防针,毕竟两千万贯不是小数目,即便总工期十年,那每年投入也平均在二百万贯左右。

虽然这比起正在修建的另外三条铁路不算什么,但也绝对不是小数目了。

“安排勘察吧。”

朱高煦示意黄福安排人操作,随后便看向群臣:“六部奏报……”

在他的示意下,六部其余尚书和六军都督府、都察院分别上奏,而杨士奇等人则是陷入了江南铁路工程立案成功的欣喜中。

大朝会在这件事情后也举办的很快,不过半个时辰便走完了剩下的所有流程。

朱高煦起身离开后,群臣山呼万岁,高唱千秋。

直到朱高煦带着朱瞻壑坐上步舆,朱瞻壑才开口询问道:“父亲此前都不答应修建江南铁路,如今怎么突然答应了?”

朱瞻壑记得自家父亲说过,发达地区的铁路与落后地区的铁路一旦联通,如果朝廷控制力度又刚好下降,那人口便会源源不断的涌向发达地区。

这种情况,对于大明当下地方疆域不稳的情况并不是一件好事。

“北方和西北已经稳固,只要西南不出乱子,江南修建铁路便不会有什么。”

朱高煦回应的同时看了一眼朱瞻壑,叮嘱道:“一昧索取只会让百姓积怨,朝廷过去六十年向江南索取了多少赋税,你心里应该有点底气。”

“早年有水利工程,百姓对于朝廷的怨言还不算大,如今水利工程渐渐完善,只剩下维护,那江南百姓自然会将目光投向其它。”

“江南铁路迟早得修建,趁此机会修建,总比将来没了钱再修建要好。”

“何况……”朱高煦顿了顿,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朱瞻壑。

“将财富集中到一处处理,总比跑来跑去要容易许多。”

朱高煦的话让朱瞻壑恍然大悟,人口集中就是财富集中,而财富若是集中在江南,那以大明官员与商人勾结的环境,若是日后再兴大案,那只需要在江南兴一场大案,就足够解决朝廷的燃眉之急。

朱瞻壑刚刚明了,朱高煦便对他继续交代道:

“重要的不是怎么抄家,而是再分配。”

“百姓的钱都集中到了这群人手中,而这群人的消费始终有限,如此一来,钱就会被限定在他们手中,花不出去。”

“这种情况下,朝廷若是要对其动手,那动手成功后要做的就是让钱流通起来。”

“兴基建是一种手段,还有官营贷款则是第二种手段。”

“不过这第二种手段若是玩不好,那便会发展成为如两宋官营高利贷一样的恶政,所以需谨慎。”

朱高煦所说的是北宋神宗时期王安石新政下推行的“市易法”,所谓市易法就是以略低于高利贷的利息向商户们提供贷款,商户们则以房屋之类的固定资产作为抵押。

不提市易法的高额利息,这项政策本来是一项让钱流通起来,发展经济的好政策。

结果,官员们为了完成工作任务,强迫辖下商户贷款,有需要得贷,没需要也得贷,朝廷因此收获了一堆烂账。

尽管神宗一度允许商人们将还款期限延长三年,按月还贷,但经历熙丰变法折腾后的开封城百业萧条,无论如何法外开恩,商户们都没有能力按时还钱给朝廷,所以才又有了宋哲宗年间的“大拘掠”。

所谓“大拘掠”,也就是财产大清查和收入大管控,而清查管控的对象,就是那些欠了朝廷贷款的商户。

这次行动中,不管大户小户,一概没收房屋,接管收入,直到他们将欠朝廷的钱连本带利还上。

当然,朝廷是“仁慈”的,特许小户“拘掠一半”,只按欠款的半数进行管控资产和收入。

这件事被谏议大夫梁焘得知后,他紧急上奏劝阻。

他认为把百姓每天的收入都拘掠到朝廷手里,不足的部分再勒索滞纳金,这是在断他们的生计,最后一定是百姓破产,朝廷也收不回欠款,谁也没好处。

也许是觉得上面这些道理还不足以说服朝廷,梁焘又站在朝廷的立场,以“贴黄”的形式从利益角度出发,对奏章内容做了一番补充。

不过这份贴黄的补充,就涉及到了北宋朝廷对天下吸血的手段了。

从这份贴黄中,朱高煦也吸取了不少从对付百官和富户的手段。

这其中内容大概是朝廷是高度优待京师之民,平常日子不怎么骚扰他们,所以京师之中能发育出数百家大姓。

若是遭遇战事,急需钱用,朝廷则可以将数十家大姓弄过来,一天之内就筹足了军费筹。

朝廷养着这些京师之民,平日不动他们,正是为了让他们在这种时候派上用途。

现在朝廷应该好好爱养这些因变法而遍体鳞伤的京师之民,如此再过个一二十年,他们又可以发育成若干大姓,可供朝廷在紧急之时取用。

这份拿“祖宗之法”说事的黄贴,实际上是在劝告朝廷,不要光想着吸血,也得注意造血和养猪。

血造多了,猪养肥了,到了关键时刻再吸血、再宰杀,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有意无意之中,梁焘道破了宋都开封本质。

在北宋治下,开封城富丽繁华了一百六十余年,但这种富丽繁华,并不是自由生长的结果,而是皇权疯狂吸血和官僚消费的产物。

开封是一座没有产业的城市,它几乎完全依赖“官吏兵卒消费”来维持运转。

这一点,朱高煦是在来到大明后,闲暇时翻阅北宋的《东京梦华录》所看到的。

在书中所描述的开封,虽然有着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奢侈消费,但几乎没提到任何其他产业。

奢侈消费的群体,也是一群吃朝廷财政饭的群体。

倘若这群群体集体撤离,那开封的富丽繁华就会瞬间崩塌,整座城市也会瞬间失去活力归于死寂。

也就是说,宋都开封是一座纯消费城市,它的活力源头是权力集团的极尽奢靡,它的繁华背后是全国税赋源源不断地输入。

为了维持这种奢靡与繁华,权力集团在北宋全境长期实施高强度汲取。

即便在号称仁治的宋仁宗时代,也是民生凋敝,不堪重负。

官员陈舜俞就在奏折里公开批评仁宗朝的施政,说它“取民之财可谓悉矣”,用尽了所有盘剥百姓的手段。

在这样的吸血游戏里,宋都开封的百年繁华,不过是一场畸形的消费盛宴。

正因如此,士大夫才会无比怀念这个时代,至于升斗小民,不过是被身丁钱逼到溺死自家孩子的耗材罢了。

北宋用来对付天下人的手段,朱高煦并不会用来对付天下人,因为时代是向前的,每一代人和每一代人对生活的标准也有所不同。

活着是封建背景下的主旋律,而现在的大明已经摸到了工业时代的门槛,所以要追求的不仅是活着,而是要活好。

让天下财富自己聚集在江南,而后在江南反复收割官僚集团和与之勾结的大商阀,将他们的财富二次分配给百姓,这是能让大明朝维持下去的最佳燃料。

当然,这些燃料讨论到根本,还是百姓,毕竟这些财富是官僚集团和大商阀勾结后从百姓身上压榨而来。

他们朱家虽然是当下最大的地主,但朱家当地主的前提是统治维持下去。

如果统治维持不下去,那官吏顶多就是跪下磕头,但他们朱家可就是身死道消了。

明末二十余万宗室被屠戮的场景,就是统治维持失败的下场。

思绪落地时,担着朱高煦的步舆也落在了地上。

他走下步舆向殿内走去,殿阁的大学士们则是还没有返回武英殿。

走回偏殿内坐下,朱高煦看向了朱瞻壑并开口道:“海外的政务熟悉如何?”

“基本已经熟悉,儿臣以为简单的让东洲三国百姓挖掘金银只会让他们滋生恨意,必须要让他们也享受到工作带来的好处,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继续为朝廷工作。”

“与此同时,朝廷也应该在日后加快对东洲、北洲的人口迁徙,另外对东洲和北洲的宣慰司还要加以限制。”

“日后若是有新式的武器出现,必须要以本土的军队为主,始终让本土领先海外,这样才能在海外发生暴乱时抢占先机。”

“此外,尤其需要注意船工和军械局工匠的流动,一旦他们出走海外,将是朝廷莫大的损失。”

朱瞻壑话音落下,朱高煦对他询问道:“两大洲距离大明始终太远,若是朕要册封你的兄弟前往当地,你是什么看法?”

“儿臣对几位弟弟十分信任,但其余藩王……”朱瞻壑声音压低,表明了意思,也没说的太明显。

“人言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

“你有这想法也正常,你的兄弟和子嗣若是足够多,那倒也没什么,若是太少,那就不太行了。”

朱高煦没说太明显,需要朱瞻壑自己领悟。

朱瞻壑闻言作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上前为朱高煦斟茶,朱高煦也提起朱笔打开了那一本本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