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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找了一处偏僻的海岸,游到浅海的位置。

人鱼率先用魔法变成了人类,又或者说,是打开了人类的那部分血脉、压制人鱼的血脉。这魔法只有他这样的混血种能用,而混血种全世界都没几个。

似乎是因为身体构造的变化,眼瞳里装载了大量人鱼精神力的封印开始变得不稳定。他的尾巴消失,鱼鳞从身上褪去,挨过这段痛苦后整个人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身上一直湿漉漉的,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海水。

他眼前模糊了一会儿,略微酸涩,适应海水的眼睛正在变成适应陆地的眼睛,正好是上午,阳光热烈,沈寂宵只能眯着眼睛适应。

熟悉的风、熟悉的阳光温度、熟悉的两条腿。

空气从肺部流过,如此畅快。

他轻轻喟叹一声:其实他终究是更适应人类的生活。

“小水母?”沈寂宵开始寻找小水母的身影,在浪花更多的浅滩里,想找到一只半透明的小水母,有些困难。

所幸有精神力,他扫了一圈,成功和小水母的精神力链接上。

“这里这里。”小水母的声音微颤,他前面豪言壮语,事到临头仍然是对未知的陆地产生了恐惧,“你变得好好,两条腿好自然,你会两条腿走路,好厉害……衣服也变得好好。”

其实他身上没什么衣服,但陆地上的律法和习俗,不允许无毛裸猿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正好前几日学了拟态魔法,沈寂宵干脆自己变了一条衣服的幻象。

“别担心,衣服的构造我刚刚教过你了,至于人类的形态,你就按照拟态魔法那样变,你对人类的结构领会得很好,绝对没问题。”沈寂宵安慰他。

“那、那我变了……”

小水母紧张极了。

以至于物种转换的魔法发生时,他都没感受到太多的疼痛,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一部分从海面上露出来这件事。当水母的时候,他是绝对不能暴露在空气中的。于是小水母下意识地用出精神力,在自己周边糊了一层又一层。

风,阳光,腿,手,陌生的东西。

他害怕。

可是沈寂宵要靠近,他只能放开保护自己的精神力,让人鱼挤进来,连带着风也吹了进来,拂过新生的脸庞,带来微妙的、从未体验过的凉意。

唐釉偷偷睁开眼睛,飞快地瞅了一眼,又阖上了眼。

阳光好强,他才不勉强自己。

不过他好像看见了变成人类的沈寂宵,和人鱼的时候大不一样了。他又悄咪咪地睁开一条细缝。

“你还好吗?”

是真实的声音。声音灌进耳道、耳膜微微震动、神经将信号传入大脑,而不是精神力捕捉到的声音。

唐釉微微怔愣,刚刚的精神链接断掉了,他想和沈寂宵说点什么,但不会说话。

人类的身体好陌生。

他一偏头,清澈的海水顺着发丝滴滴答答,塞在耳道里的水也流出来。

沈寂宵看着唐釉适应他的新身体。

小水母变得好极了,几乎完美,完全看不出来他其实是非人类。他仍旧泡在水里,海水能给他极大的安全感,和上次拟态魔法变出来的青年几乎一样,只是这回在风和阳光里,他甚至能看见青年的脸颊因为光线而变得微微透明,肤色白皙细腻,隐约可见血管,一切都是那么真实而鲜活。

也许是因为紧张,他的鼻尖微红,耳垂被阳光透成粉色。人类的身体是不适应海水的,唐釉在水里泡着,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睫毛也黏成一片一片的,眼睑因为海水的刺激,发着淡淡的红。

他憋着气,惘然无措。

“别紧张。”沈寂宵轻声说,“呼吸,用肺呼吸。”

“咳咳咳……”

唐釉一个大喘气,险些咳出眼泪。他的精神力捉到沈寂宵的,宛如揪到一根救命稻草:“人鱼!呜——”他终于可以对话了。

“还好吗?”沈寂宵也慌,他没教过人该怎么做人。

“好,好一点了。”小水母吸气,吐气,“当人好难。”

他曾经觉得沈寂宵这条鱼在水底下差点淹死,很丢鱼,现在他变成人,差点憋死,丢死人。

但是沙滩的温度、海浪的声音,人类的感知很奇妙,是一块儿他从未踏足过的领域,他既害怕,又好奇。蓝白色的海水上涌退去,他的跪坐在海水中,脚趾陷入冰凉细腻的沙子。

沈寂宵站在他面前,变成人类后,颜色变深的蓝色眼瞳关心地看着他。海边风大,头发很快就干燥了。风撩起他纯黑的发丝,他弯下腰,伸出手:“需要帮忙吗?”

小水母就想:既然大家都是刚变成人,人鱼可以那么体面优雅,那他也可以。

“我可以的……”

啪。

小水母试图站起来的瞬间,重心不稳,整个人好似无骨肉一样,啪地一下砸在了柔软沙滩上,直直埋进浅水中。

“……”

超丢人。

浪花打过,水流冲上来了一只透明的水母,它软趴趴地搁在沙滩上,没有办法移动。海洋生物的构造就代表他们大多数无法承受陆地上的重力。

唐釉就和它差不多。

而他被沈寂宵捉住胳膊,拎起来。

“啊。”唐釉吸了口气,抖了抖脸上的沙子,温润的粉色眼珠里迅速爬上一层水雾,“我要闹了!”

“做人好难,根本就没有办法习惯重力嘛!”

沈寂宵抱着他,把人抱到岸边干燥的地方,帮着擦脸上的沙子时,小水母还在闹。

他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下。

马上就收获了小水母的指责:“你还笑!”

沈寂宵迅速收敛起笑意:“第一次当人,已经很好了。”实际上他在水里泡了两三周,今天乍然上岸,浑身上下也觉得非常沉重,在海底不需要承受重量的脊椎发出了哀嚎。

小水母没锻炼过,肯定没法习惯。

他伸手,替小水母细细地擦去脸上头发上沾着的砂砾。指腹蹭过,沈寂宵为手上的触感而感到惊叹,想来小水母变人的时候也不是很懂细节,肌肤的触感光滑细腻,没有遭受过任何风霜的幼儿不过如此。有些沙子掉到身上了,他低头,觉得不太方便清理,只吹了吹,小水母也随便他弄。

最多就是在沈寂宵吹的时候轻轻抖一下——他不习惯风。

太薄了,轻轻一蹭就会发红。沈寂宵模模糊糊地想。这种样子没有办法在陆地上生存的,一不小心就会受伤。

——虽然水母在海底也是一种柔软的生物。

他们靠得那么近。他抱着的人,和他曾经日思夜想的人,长得那么像。沈寂宵也曾想过要不要,要求小水母变人的时候换一张脸,最终还是没能开口。只是他自己不想看见、想逃避,就让小水母顺应他的要求,这未免有些自私。

沈寂宵最后刮去小水母鼻尖的细沙。

“好了,我们先去买些衣服穿?”他们身上的衣服不算真,只能算障眼法,叫他这样混进人群,多少有些羞耻。

小水母似懂非懂地点头:“我听你的。”

他伸出手,像在海底无数次那样,抓住沈寂宵的手指。他的眼神充满期望,语气自然,全身上下除了手指手臂哪都不想动:

“沈寂宵,你能抱着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