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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鬼的时代将陨,”子陵垂下手攥紧缰绳,“公子,请带领我们走向人的时代。”

百里霁抬眸望,那旗帜折断坠跌,砸在城墙之下。断旗旁,一朵破开冻土的无名之花,正在春风中轻轻摇荡。

王都。

越来越多的大臣请求大王杀了狐妖祭旗,请国师出山力挽狂澜。

“大王,事到如今国事为重啊。”一大臣跪倒殿前,“璟朝数百年的基业,不能毁于一旦!”

“先祖看着我们,诸神在上,大王舍家国护妖狐,实在是……”大臣老泪纵横,“大王,这天底下美貌之人何其多,那男妖若有人心,就该主动成全大王成全璟朝,而非霸着大王苟且贪生。”

“老朽年老体衰,若国师要老朽的命,臣绝无二话。”

百里秩坐王座上,笑:“你也知道你老了,黄土都埋了脖子,可寡人的……那样年轻。”

老臣道:“大王,上战场的士兵许多不过十五六,他们的尸骨葬在兵戈血雨里时,王都的贵族们又有哪一个会感慨怜惜他们。”

“牺牲一个,能救千万人。请大王割爱。”老臣长跪不起。

百里秩笑意冷了:“你既如此忠心,好。那就请你跪到国师岚山脚下去。”

“看看国师到底救不救你这条——”百里秩双眼阴鸷,微微扭曲,“老命!”

下了朝,百里秩在寝宫里寻到怯玉伮。

药虽没喝了,可是药三分毒,怯玉伮并没有完全恢复。

他躺在美人椅上午憩,百里秩静静走过去,在椅旁蹲坐下来。

百里秩抱着双腿,头靠在椅沿,午后的光照亮小半张脸,另一半隐在红暗里。

他没有出声,静悄悄的。

国师能乘机要挟祭了怯玉伮,将来亦能换了百里秩。

他身为一国之君,却受臣子胁迫,何其可恨。

午后下起雨来,雨砸在窗上溅在林笑却脸颊。百里秩给他擦了擦,却没有关上窗户。

雨水溅上再擦,擦干了又溅上,百里秩流连在林笑却脸庞,突然用了些力。

林笑却醒了过来,看见是他,又要把眼闭上。

百里秩问:“都这么些时日了,寡人不逼迫你,你就懒得装模作样。”

“别人的命那样重要,怯玉伮,你自己的命重要吗?”百里秩抚着怯玉伮眼尾,“雨水把你灌满,你就像一尾游鱼,老想着从寡人手中溜走。”

林笑却抬眸望他:“你可以把我交出去,我不会阻拦。”

百里秩心里烧起怒火来:“自轻自贱。”烧得心腔焦灼空荡。

“你以为戴着个玉佩就能安枕无忧,人间有的是毒,总能毒死一只修真界来的白狐。”

雨水打在百里秩脸颊,似泪似汗滴下来。

林笑却说:“你关心我啊。”

“大王,”他浅笑,“我不曾自轻自贱,我只是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抚上百里秩脸颊,把雨水一一拭去:“百里秩,如果有人轻贱我,那一定长着你的模样。”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百里秩直呼其名了,他心里颤了一下,分不清是恼怒是悸动。

百里秩问:“我带你出征,你怕吗?”

战场上会有太多的血泊,深得能淹没活人的眼。

他要带上怯玉伮御驾亲征,守卫领土、王座、美人。

百里秩直视林笑却的眼眸,林笑却要垂下眼帘,他偏偏掐上他脸颊,逼他看着他。

窗外的雨将两人打湿了半边,林笑却答:“我不会为你提起剑。”

百里秩蓦然笑了下。

他当然知道,怯玉伮只愿为兄长拔剑。

他,不过是这郎情妾意里的恶人。

没被美人刺死,应当庆幸。

百里秩笑了会儿安静下来,庄重道:“战败,寡人会带你一起归先天。”

语气过分庄重反而显得淘气,像扮家家太过火的稚儿。

“战场上数万人的命,便是你我的祭品。”

稚儿长成恶鬼,只有面目纯真。百里秩神情冷静,双眼安宁,说这话如喝水自然而然。

唯林笑却听得心惊。

数万人的命,轻描淡写为祭品,林笑却看百里秩,恍惚了一瞬。

这样疯狂的人,不该做大王的。

如果是师兄,一定会爱惜平凡人。

炊烟早晚,轮转四季,没了天下人铺成的升天高塔,大王不过是泥地里蝼蚁一只。

“数万人的尸路,通向地狱深渊。”林笑却说,“我死了,魂飞魄散,断不会与你同往。”

百里秩搂住林笑却:“怯玉伮有一句话说得对,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别伤心,寡人还没说战胜的事。”

他笑:“若平叛大胜,寡人娶你为后。”

“寡人就是要那些大臣口中的妖狐,做大璟朝的王后。”

“世世代代,狐会成为神兽,跟妖字——无关了。”

他抚上林笑却脸颊,神情安乐:“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你的同族想想。被剥皮,多可怜啊。”

林笑却静静看他,好半晌问:“那你的同族,被剥皮就不可怜吗?”

百里秩拧眉:“奴隶与贵族,怎么会是同族?怯玉伮,你弄错了。”

“你来人间的时日尚浅,”百里秩道,“等你做了王后,自会明白。”

林笑却永远也不会明白,也永远不会成为百里秩的王后。

他望着眼前人,心却再一次飘远。

清闲山上的花有没有开满山坡,哥哥有没有想他;楚雪悯还是一如既往冷得跟尸体一样吗;师兄是不是投胎转世了,下一世,他会做人还是做一缕风呢。

如果是风,此刻吹过他发丝的——就应该是师兄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