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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松年几乎以朝圣的态度在熬药。他蹲在廊下用扇子轻轻的煽火, 扇出一缕又一缕的烟与火。

他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在冬日里的清晨雾气和药罐散出来的烟火中,显得极为矮小。

旭日高升, 连带着烟雾萦绕而上,炉中的越发小簇, 而后人和药罐才显得真切, 能被看清了。

此时盛长翼来了,折松年立马站起来,先行礼, 而后因蹲得太久了, 打了个趔趄,幸而盛长翼将人给扶住了。

“殿下——”

折松年低着头, “你来看岚岚啊。”

盛长翼就看见了他眼角的泪水。他便安抚了一声, “不过是寻常的发热,无妨,我进去看看。”

折松年颤抖着声音哎哎哎的肯定,“无事, 她绝对无事的。”

又推着盛长翼往屋子里面去, “岚岚醒着的。”

盛长翼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 随后撩起帘子, 未免透进去寒气, 便侧着身子进, 然后在门口站着,等着寒气没了才过去。

折夕岚就躺在床上笑,“我不冷, 你快来。”

盛长翼坐在床上, 将一双手在空中晃了晃, 然后道:“我冷。你看,指头都伸不直。”

此情此景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折夕岚掀开了一点点被子角落,“只能在这里。”

盛长翼笑起来,“我就放在这里。我也没想放在其他的地方。”

两人一块说悄悄话。

“你怎么不问问我病得厉害不厉害?”

“我瞧着你的脸色就知晓没事。”

“你还能瞧出病大病小?”

“在你身上能看得见。”

哦哟!

折夕岚笑起来,又问:“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病了?”

盛长翼低头理了理她的头发,“我能猜?”

折夕岚:“你猜。”

盛长翼:“你昨日宴客,总有一两件旧事能让你愁,便辗转难眠。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晓照顾自己,没盖好被子吧?”

折夕岚:“那你猜具体是什么事?”

盛长翼就含笑道:“宴将军罢!”

折夕岚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撒谎猜错么?”

什么都能被看出来,真没意思。

盛长翼就将人用被子包起来坐好,包得人只露出一个头。秀发散落在四处,头上还有一根呆毛立起来了。

他瞧得笑起来,余光瞥见春萤正打了热水站在门口,便招了招手叫她进来,自己亲自去取了帕子放在水里拧来拧去。

然后歪头朝着她问:“关于宴将军,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折夕岚:“也没有什么太多想不通的,只是觉得我之前可真奇怪,怎么就那般不信将军呢?我后来也没经历什么大事,为什么又信你了呢?”

盛长翼就静默了许久。然后他说,“你也不是信我。”

他温和的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折夕岚立马道:“真话!”

盛长翼笑道:“好,那就说真话。”

折夕岚努力聚精会神的去听。

盛长翼拧了帕子过去,将帕子轻轻在她脸上擦,给她净脸。

擦完脸了,他才柔柔的道:“你之前好像一颗野草,生于石头缝里,倔强的往上面长,往外面看。”

“小草儿没人教,没人养,又长在石缝之间,为了长得高,挺过春夏秋冬,便霸道了些。”

“宴将军也好,傅履也好,随游隼也好,班鸣岐也好……我也好,在之前的日子里,你都将我们当做可以让你长得更高的……花肥。”

“你很清楚,自己是一棵草。小草抵挡不住大风大雨,不如就框在石头缝里,不去更宽广的世界就好了。你的野心不大,你只需要长得比石头高一点点就好了,等风雨来了,你就低下头,缩在石缝里面,多好。”

折夕岚被说得有些心虚。而后听见盛长翼说,“但宴将军太肥了,他能让你长成一棵大树。大树固然好,但是要为别人遮风挡雨,你觉得,还不如做棵草好。”

折夕岚咳了一声,东张西望,“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没良心,但你这般说出来,我总觉得自己被剥光了衣服在游街示众。”

她马上转移话题,“那你呢?为什么我现在又愿意跟你成婚呢?”

盛长翼就笑着道:“因为经过你阿爹贪污案一事后,你发现了一件事情。”

此时折松年熬好了药,眼巴巴的让春萤送进来,还放了一碟子蜜枣。

折夕岚先捏了一颗蜜枣吃,唇齿不清的问:“什么事情?”

盛长翼端过药碗轻轻的吹了一口气,“你发现,你阿爹阿兄其实很受陛下重视,你也发现陛下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开始盘算,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你阿爹阿兄的地位算是稳了,之前挖过的坑算是填平了,往后应当是一帆风顺。”

“你阿爹和阿兄就像是两棵大树,足够庇佑石缝里面的你。”

“你松了一口气。于是躺平了。你不需要再长高,不需要再受风雨,你可以闭着眼睛睡觉了。”

“但此时,我又出现在你的身边,你就躺着想啊,之前你想要花肥都是为了长高,之前试过那么多花肥,却没有成效,还累得慌,并不如愿,又细细探究了一番,觉得自己吃过那么多花肥,却都是囫囵吞枣一般吃的,并不知道其滋味。如今也不需要长高了,本着探究的意愿,闲着也是闲着,你想要试试闲下来时,试试不用为了长高时吃的花肥是什么味道的,于是你点了头,同意吃一口花肥。”

这妥妥一个花心小草在玩弄纯情花肥的感情啊!折夕岚听得越发心虚,但死不承认!

她开始脚指头抠床板了:“……哈,哈哈,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我多好一个人啊。”

她挺直了腰板:“我可没有玩弄你,我是很认真的想过跟你成婚的。”

盛长翼摸了摸碗,热度适中,便先尝了一口,先道一句:“微苦,可以喝了。”

而后才笑着道:“是,先对花肥说你听话,我以后会对你好的,可一旦不对,便会直接拔起自己的草根根就跑。”

“你只是闲下来的时候想尝尝花肥到底是什么滋味罢了,草木无心,你根本没想过一定会负责。”

折夕岚哑口无言,端起药碗一口闷下,喝出了气吞山河的气势,然后恶狠狠的道:“你胡说!”

盛长翼就利索的往她嘴巴里面塞了一个蜜枣,“是,我胡说的,是花肥主动凑到小草面前求她尝一尝的,都是花肥的错。”

折夕岚哼了一声,随后没好气的问,“你既然这般清楚,为什么还愿意凑上来?”

盛长翼就往自己嘴巴里塞了一个蜜枣,“只有小草愿意的,哪里有花肥愿意的。”

他嘴巴里甜滋滋,“我求了上苍多少次,才求来你愿意尝一尝,哪里会不愿意呢。”

哦哟,这话说的!太卑微了,让她觉得自己都丧良心。

又神清气爽。又甜滋滋。

她就道:“你要是足够对我好,我愿意多给你一些好处。以后我肯定多想着你一些。”

盛长翼心满意足的走了。折夕岚美滋滋的躺下。

然后……

不对啊。

他故意引着她愧疚呢!这人太不诚恳了。她玩玩的心思只占五成,还有五成是认真的。

又觉得自己也有错,哎,哎,确实初心不好。但他也是有目的的,还不是馋她绿油油的草身!

然后躲在被子里面偷笑。

笑着笑着突然脸一耷:“什么野草,就不能是朵小花嘛。”

草哪里有花好看。

哼,睡觉睡觉。

等睡醒了,天色已晚,折松年又送来了一碗药。折夕岚好奇问,“阿爹,你没去上值?”

折松年不好意思的道:“去了,问过衙门无大事,便去告了假。”

折夕岚眨眨眼,什么都没说,然后道:“我没事了,阿爹,你也去休息吧。”

折松年便嗯嗯两句,收了药碗回去。路上碰见了下值回来的周锦昀,他照例关心了两句,然后问:“伯苍呢?”

周锦昀:“今日他跟严家的三少爷打了一架,我接他回来的时候他不愿,说要跟严家六少爷一起再揍三少爷一顿。”

折松年:“……”

啊?

他以前读书的时候讲究一个和气,倒是没跟人打过架。且他这个人长得好,面团一般的,性子也温和,吵架也是没吵过的,更不知晓如何吵架。

于是支支吾吾几声,狐疑的问周锦昀,“他打架了,你不接他回来?还留着他在严家继续打人?”

周锦昀就笑着道:“无非是孩子打架,他们自己撕扯清楚了就好,这事情还是严老太爷亲口告诉我的,让我不要管孩子的事情,他们的观念简单的很,最后打打闹闹,心才能聚在一块去,此时打人插手,反而让他们那点子恩仇加深。”

折松年十分惭愧:“我几乎不曾教养过你们这些,没用心过,什么也不懂。”

周锦昀就张了张口,想要说点宽慰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只道:“也不要紧,我们都长大了。”

折夕岚病好之后,便要过年。今年这个年意义重大,折松年很是重视,特别大操大办,带着一家子人去买年货。他带足了银子,然后开始扫街。

折夕岚如今经验很足,很是知晓如何买这些杂七杂八的年货,于是揣着银子走在大街小巷,她定主意给银子,折松年和周锦昀在后面跟着叫人抗东西,折伯苍脸上挂彩,嘴巴里不断嚼着东西——他舌头灵,想要嚼出人家的独家秘方。

一群人欢欢喜喜往前走,中午也没回去,而是去了酒楼吃饭。一进门,倒是碰见了宴鹤临。

折夕岚愣了愣。

她第一眼就瞧见了宴将军上身穿的是宽领圆袍,但下半身的穿着却无暇在意了。

她只看见了轮椅。

折夕岚吓了一跳。周锦昀瞧着是知晓这个消息的,倒是没有说什么。很自然的走过去,“宴将军,你也来吃饭?”

宴鹤临的目光从折夕岚的脸上缓缓挪开,笑着道:“不是,我是听闻你们出来,便特意来这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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