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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琸之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一贯如此口无遮拦,但也有分寸,从不讲世家女子。否则要是不慎说到?哪位交好世家子的亲眷可怎么好?

至于说那些得势新贵家中的女子, 通常不必担心, 因为士庶很少通婚, 偶尔联姻, 就?没有被人遗忘的。窦夫人确实是士族出?身,但窦家没落, 他的好友里可没有窦氏子弟。

所以当他对齐国公的女儿出言不敬, 惹得崔成德动怒时, 他是真的摸不着头脑。

王琸之连动都不敢动,小心问了句,“崔五,你怎么了?”

崔成德扬起一边唇角,他笑着, 眼神发冷, 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而后陡然变脸, 将案几上的茶碗往墙上一砸, 宛如被激怒的豹子, 随时都能伤人。

他目光紧紧锁住王琸之,沉声告诫,“随意品评女子, 王琸之,你的德行呢?”

一同?品茶作诗的几人见事不对, 怕将事情?闹大,连忙上前劝阻, 崔成德却甩开旁人的掣肘,冷眼看着王琸之道:“小人行径,阴暗鬼祟,半点风骨不见,吾不屑与?之为伍。”

说完,他拂袖离去,一点面子也不留给王琸之。

旁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突然就?闹成这个样子。

王琸之更是冤枉,他都不明白崔成德为何如此气愤,他又?没有说崔成德妹妹,简直是莫名?其妙。

崔成德离开后,步履匆匆,坐上了牛车。他的随从还惊讶于自家从来都是冠服端严、闲情?逸致的郎君怎么突然变了一副模样,但崔成德紧接着说的话,让随从没有闲心去想这些。

因为崔成德让他速速驾车,跟着齐国公?府的马车。

这条路,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该是要进宫。

崔成德心里焦急,虽只是匆匆一瞥,但那面容和神佑足足有九分相?像,唯一不同?的便是两人之间的神情?。

他的妹妹崔神佑谦顺柔韧,而方才见到?的女子却神情?坚毅,眼睛有神。纵然是相?似的容貌,可身上的气质却判若两人,也正是因此,让崔成德心中还有疑虑。

但他忍不住思?量,据说这位被圣上亲封的衡阳郡主?,并非齐国公?夫妇的亲生女儿?,而是回并州的路上认下的,不但救了窦夫人,后来并州干旱,也是她祈来雨。若论时日,倒也勉强能重合。

可崔舒若真要是自己的妹妹崔神佑,是怎么从随州逃脱的?既然逃脱为何不回本家,不来寻他,大半年没有音讯。而且他的妹妹怎么可能会祈雨呢,他记忆里的崔神佑温柔素雅,因为常年待在本家老宅,性子小心谨慎,恪守规矩,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绝没有这位衡阳郡主?的风采。

难道是她有何奇遇,是了!

崔成德想到?了流言里说这位衡阳郡主?曾经夜梦仙人,被仙人收为弟子,传授仙术,许是因此连性情?都变了。

若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崔神佑……

一贯沉稳的崔成德只觉得胸腔涌起一股欢喜,暗自期待起来。他的亲阿娘永嘉公?主?为妹妹取名?神佑,就?是盼望能有神明庇护这个可怜的孩子,也许……当真应了她的名?字。

他的妹妹命不该绝。

在崔成德思?潮起伏时,被不断催促快些的随从终于堪堪追上齐国公?府的马车,可她们已互相?搀扶着要入宫,崔成德落后一步,仅仅能瞧清崔舒若的侧影,琼鼻明眸,肤色凝白,赫然就?是自己妹妹崔神佑的面容。

他想上前一步,却被侍从拦住了。

“五郎君,此乃齐国公?府的窦夫人,齐国公?遭太子欺侮,又?逢天雷作证,她们怕是进宫求公?道的。这可是一滩浑水,您贵为崔氏子,万不可在此时进宫。”

侍从规劝的话,让崔成德从见到?和妹妹一模一样面貌的人而激昂失措的心绪中脱离出?来,他瞬间清醒。他除了有崔神佑兄长的身份,更是崔氏嫡系,是崔氏家主?的嫡长子,他肩负崔家重担,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揣测。在情?况未明时,他绝不能擅自入宫,若是被牵扯波及……

旁人只会认为是崔家要准备站队了。

他绝不能如此。

崔成德深深的望了眼崔舒若渐渐淡去的身影,松口道:“去附近的茶肆,你留下盯着,一旦有何事,立即回禀。”

而后,他命人将他从宫门驶离。

坐在茶肆内的崔成德,在没有了往昔的悠闲从容,他皱着眉,目光频频向外望。如月色般皎洁的他,腰佩玉坠,如切如磋,和周遭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引得旁人频频偷瞧这位满名?建康的贵公?子,但他分不出?丝毫心神在意,只不断的想崔舒若的处境可还好?

被他记挂的崔舒若,已经跟着窦夫人走到?了光顺门前。

她和赵平娘一左一右的搀扶住窦夫人,沉重硕大的八支金钿钗将窦夫人衬得愈发疲倦悲伤,仿佛难过到?已经撑不住头顶的重量。窦夫人拿起鼓槌,一下两下,敲起光顺门前的登闻鼓,厚重沉闷的鼓声回荡在高耸的宫道里。

没料到?窦夫人身为齐国公?夫人,竟也有敲响登闻鼓的一日,旁边值守的小吏被吓了一跳,这登闻鼓多年无人敲响,陡然来人竟然身份还如此尊贵。

他吓得找来宫中值守的郎将,郎将也拿捏不好,依设立的登闻鼓的规矩,他本该上前诘问来人姓名?、住处等等,具表上奏,但见到?是齐国公?夫人,也只能苦着脸跑去寻他的顶头上司。

然而,不知怎得,小吏和郎将都一去不复返。任由窦夫人如何敲打登闻鼓,都无人回应。

窦夫人到?底是弱质女流,很快就?汗流浃背,双臂酸痛没了力气。崔舒若扶住窦夫人,赵平娘接过鼓槌继续,一声又?一声,沉闷有力,明明是登闻鼓,却叫赵平娘敲出?战鼓的赫赫威势,也叫鼓声传得更远。

崔舒若见迟迟没来人,心里大抵猜出?了什么。

登闻鼓数年前尚且有人敲响,尚不至于形同?虚设,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皇帝心知肚明,但却想要保下太子,所以?故意置之不理,想让她们知难而退。

这也不算是坏事,因为她和赵巍衡原本的目的是为了保全齐国公?府,并且借此消除圣上疑心,趁势折损太子羽翼只是顺带之事,即便扳不倒太子也无妨。

她们如今要做的,是示弱。

崔舒若和赵平娘对视一眼,她上前接过鼓槌,赵平娘则搀扶住满头大汗宛如虚脱般的窦夫人。

崔舒若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登闻鼓,她因为乌鸦嘴的影响,身体?一直不算好,看着就?比寻常娘子孱弱,因此当她站在登闻鼓前时,登闻鼓便犹如庞然大物,将崔舒若衬得瘦弱渺小。

残光经过宫墙,斜斜打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困囿于深深宫道漫漫长河的孤寂和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的力气比之窦夫人还要不如,细长白嫩的胳膊连举起鼓槌都是那般费劲,值守光顺门的禁卫见了也不仅升起垂怜,叹息太子失德无道,竟将齐国公?府的家眷逼到?这等地步。

可唯有崔舒若她才知道自己的心绪,她敲响的每一声,都是前进的战鼓,她眼里闪烁的不是泪光,是如燎原烈火般的野心。

人力渺小,王朝庞大,可她绝不会被囿困,任人宰割。

在崔舒若要失力时,余光竟远远瞧见浩浩仪仗。

难道是皇帝亲自来了?

不,不对,来的是皇后。

崔舒若顺势一个踉跄,她洁白光晕的额角贴着被濡湿的碎发,一副失力的模样。

“还不上前扶住她,咳咳。”这声音中气不足却仍旧威严,正是病中的皇后。

不仅是崔舒若,还有窦夫人也都被皇后身边的女官搀扶着。

崔舒若抬头,声音虚弱的谢过皇后,窦夫人也是极为狼狈。而皇后虽是病中,可来之前应是特意打扮过,涂了胭脂掩盖她青白的面色,还带上足有几斤重的凤冠,鸾凤衔珠,在她额头上却巍然不动。但再?威严的妆扮也掩饰不住一个人精气神,皇后恐怕是时日无多了,眼白泛青,遮不住的疲倦。

尽管皇后极力忍耐,可还是禁不住咳嗽了几声。

她板了板脸,尽可能维护皇后的尊严,“吾在宫中隐约听见鼓声,问及左右才知晓是你们在击打登闻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别看皇后现在在问窦夫人,但早在病榻前,她一询问侍奉的女官就?知晓了来龙去脉,当即怒不可遏。

她本就?对太子心怀芥蒂,而近来她病痛加重,广陵王尚且知道亲自侍疾,甚至亲尝汤药,可太子却在府上纵情?声色犬马,眼里全然没有自己这个阿娘。太子从前也一再?对她阳奉阴违,母子俩积怨已久,今日听闻太子竟然还敢当中打自己的亲外甥齐国公?,更是下定决心要惩罚太子。

故而她才以?皇后之尊来此,否则敲响登闻鼓怎么也不是皇后要管的。

这种事自然是身为尊长的窦夫人说最为合适,崔舒若假装抹泪,赵平娘愤愤不平。皇后听到?最后更是动怒,她只以?为是太子不顾她的面子,当众将带着她旨意求和的齐国公?重伤,万万没想到?他还敢刺杀齐国公?一家,甚至是一连两次,简直是无法无天。

皇后被气到?止不住的剧烈咳嗽,她甚至咳出?了血。

只见皇后一手抓住扶着她的女官的小臂,一边厉声质问,“窦氏,你可知诬告太子乃是大罪,若敢欺骗吾,必不轻饶。”

窦夫人跪在地上,双手抵额一拜,“臣妇所言字字属实,太子当众殴打臣妇夫婿,宴席上权贵皆是认证。至于派人刺杀一事,齐国公?府的穹顶之上,尚有雷击痕迹,还请皇后殿下做主?。”

皇后甚至太子的不堪品性,心里已经信了九分,但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怎么也要证据确凿,否则不能服众。

她当即命人去请昨日去太子赴宴的权贵问询,又?派人前去齐国公?府查看是否真的有雷击过的痕迹。

皇后看了眼窦夫人和崔舒若狼狈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让她们跟着自己回殿内,免得继续待在这里,让过往的宫人瞧见失了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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