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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了半个小时的苦水,商明宝挂完电话,伏脸在膝头默默地平复了一会儿。再度抬头时,骤然看见竹篱笆下的一片花。

那片花开得十分蓬勃凌乱,黄色的花瓣朦胧地反射着月光。黑暗里,传来飞蛾扑棱翅膀的动静。

傍晚来时,分明看着还是像蓬杂草的,没想到晚上盛开起来倒很不管不顾。应当是被风和昆虫带来的野花。

商明宝走过去,拢好裙子蹲身,伸出指尖在花蕊心点了点,“冇人睇你啊,点解夜晚晚开咁靓?”

她心里莫名涌起同病相怜的感觉,大发慈悲地掐下了一朵——插到水瓶里观赏,总比这样无人问津来得好。

摘到第三朵时,身后手电光忽然亮起,伴随着一道清冷且略微不耐的声音:“

“这位小姐,谁允许你又摘我的花?”

商明宝被吓得心跳骤停,惊叫一声摔坐到地上。

视线溯光望去,门廊下的男人长腿交叠倚着廊柱斜立,家用手电筒被他以一种极其懒散的姿态拿在手里。

光柱带着灰尘,温和而明亮地笼罩着商明宝的周身,将她半披的开衫、吊带半滑下肩膀的睡裙,以及那一只掼在地上弄脏了的粉色玩偶都照得清晰。

没等看清楚第一眼,向斐然就当机立断将手电筒关了。

微妙地沉默半晌,他问:“怎么是你。”

他还以为是方随宁这个惯犯。

“叔……”商明宝话到嘴边改口,声音细小:“舅舅。”

舅舅?

向斐然默了半秒,咳嗽一声:“怎么又成舅舅了。”

“跟随宁一起叫的。”商明宝解释道。

方随宁这个大脑上称250g的……是怎么跟人介绍家庭关系的?反正这个辈分他加定了是吧?

大约是看她一直坐着没站起来,向斐然一边摸黑向她所在的方向走去,一边用长辈的口吻提醒:“晚上湿气重,别坐着。”

商明宝并不是不想起来,而是被他一吓,心脏跳得很激烈,连带着双足双手都觉得很麻,根本提不起任何力气。

手腕上的电子表因为她试图撑起身的动作亮了起来。

心跳190.

这是正常人就算有做氧运动也很少达到的一个数字。

商明宝条件反射捂住了手腕,继而笑了一下,欲盖弥彰地解释说:“吓到了……”

向斐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半蹲下身,讲话的气息忽然近了许多。

“腿软?”

商明宝点点头。

光线太黑,她这一点动静很难被看清。

向斐然:“出声。”

商明宝便很乖地出了一声:“嗯。”

她以为“长辈”多少会拉她一把,可是对方过了数秒也没动静,只是沉默地呼吸着,似乎在犯难。

拉一个女孩子起身有什么犯难的?

谁都没料到,这时候会有一阵风吹过。夜空的雾倏然散了,露出月轮。

这月光聊胜于无,但已足够将这院落照亮。

眼前人身后的灌木枝条、灰岩步汀、他刚刚斜倚而站的门廊——以及屈腿半蹲的他本人,都被照得如此清晰、无所遁形。

大概没料到会出月亮,他疏离的脸色明显一怔,薄唇抿着,喉结极细微地咽动了一下。

商明宝的眼神比那丛黄花更乱,心脏也跟着突跳了一下。

她不太确定是不是有人能保养得这么好,也许是月光柔和,渡了错觉?

云和雾再度凝到了一起,光移影动,一切又回到了莫兰迪的静物画中。

等心跳平稳后,商明宝终于蓄了力,逼迫自己站了起来。

腿很麻,她身体不免晃了一下,这一次,被向斐然当机立断扶住了,有力而稳。

向斐然扶住她便松手,接着半弯下腰,将她的玩偶捡起。粉色的东西不耐脏,何况是这种精细的长绒制品。

他垂目端详几眼,说:“我明天找人洗了还给你。”

商明宝莫名拘谨,条件反射说了一声“不用”。

向斐然淡然:“是我吓到你,就当给你赔罪。”

商明宝低头看了看在掌心攥着的那几梗花:“但是是我先摘你的花……”

这是一束海滨月见草,因为只在夜晚开花,向斐然是专门蹲守的。怕惊扰飞蛾昆虫,手电筒只能隔一段时间点亮小一分钟。

如果此时此刻的元凶是方随宁,他估计会很有话说。但面对这个远道而来、失眠又可怜的小客人,他沉默须臾,说:“没关系,是野花。”

又沉默须臾,说:“你不摘的话,它们天亮也会凋谢。”

最后沉默须臾,他返身回去,……给她找了把小巧趁手的花剪。

告别时,商明宝抱着满怀的嫩黄野花,语气里一改先前跟管家打电话时的消沉,鞠躬清脆道:“谢谢舅舅的花。”

她现在叫他舅舅十分流利。

向斐然扬了扬两指,赶小孩儿似的:“去吧。”

第二天清早,被生物钟叫醒的方随宁在睡眼惺忪中看到了双耳花瓶里的月见草后,骤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卧槽?!!!谁摘的?!”

她目光惊恐地看向屋内唯一一个不知情外客,一拍脑袋,趿着拖鞋旋风似地往院子里冲了过去。

清晨五点,房门被她拍得震天响。

向斐然起身开门,一手搭着门,黑T和运动裤松垂地挂在他年轻的身体上。

“找死?”他起床气十分可怕。

“斐然哥哥!”方随宁啪地一下双手合十赌咒发誓:“我发誓!你的月见草不是我摘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否则我胖20斤!”

向斐然压着眉心:“知道,睡了。”

说着就要关门。

方随宁傻了,一巴掌拍住门框:“你怎么这么淡定?海滨月见草哎?你的观察样本被摘光了!”

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们,虽然不是向斐然亲自打理,但显然种什么、种多少、能不能采摘收种都在他授意之下。方随宁触过天条犯过死罪,譬如把他的兜兰浇水涝死、把刚报春的石斑木折下来插瓶,把草珊瑚的红色果实薅光喂鸡……

为此,她的下场十分惨烈,包括但不限于写千字检讨、自掏零钱买种苗肥料、每天掐点浇水、给植物唱歌、跟蜗牛和红蜘蛛斗智斗勇、修根、换苔球、半夜三点给他打下手记录传粉、徒手捕昆虫、数三千点拟南芥种子(比散粉还细)、生日被向斐然送一整套生物突击一百卷……等等!!

花被薅秃了,当事人却如此淡定,方随宁嗅出了一丝不对的味道。

向斐然耐着性子回眸,“啧”了一声:“别叫,我让摘的。”

方随宁:“……”

向斐然:“形态学意义上被研究透了的东西,没什么观察必要,看文献也一样。”

方随宁:“…………”

你他妈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大清早的,方随宁被表哥气得像头小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