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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修养了一周后, 向斐然开始前往医院做系统性的复健训练与治疗。

对于一个把高海拔负重徒步当家常便饭的人来说,复健的枯燥漫长固然难熬,直面自己的不良于行才是真正的残酷。

复健训练室有一面单向玻璃, 经看护室核对身份后, 家属可从这里看到患者的训练情况,以防不测。向微山曾来探望过两次,就驻足在这边。他看得出向斐然眼神里的痛苦和烦躁,但他从未对护工发过脾气。

其实这家私人医院的客群很高端,不少知名商业运动员也在此做康复训练, 被甩器械、发脾气乃至迁怒破口大骂都是家常便饭,向斐然是他们服务过最沉默的客人。

医护们私底下聊, 都说他抗压能力强, 一定吃过很多苦。却未曾想过, 这是他无所不能的一生中唯一的挫折。

向斐然开始做复健后,商明宝便回到了日常的工作中。

她将新店的销售与管理交给了Essie, 让她自己组班子。Essie心里大写的恨,因为她本意只想当个早睡晚起的废柴助理,而不是什么珠宝品牌的管理副手, 但商明宝行缓兵之计,让她好歹先顶上一年, 一年后再说。

她早已看透Essie嘴巴上是一万个我不行啊我搞不定的,实际上每件事都能刚好完成到水准线上, 以她的学历和出身, 做个行政助理屈才了。

跟大姐明羡说着这些时,明羡似笑非笑望了她许久。

“咩啊, 笑成这样?”

「Ming」的新店有三间VIP室,商明宝在当中一间招待前来捧场的大姐, 此刻正与她在这儿喝下午茶。

“笑你长大了。”明羡一手搭着腮,轻巧地揶揄:“向来只有被看穿的份的,有一天居然也能看透别人了。”

突然被长姐夸到,商明宝面皮泛红,不自在地撒娇:“那我好歹也算是二十八的人了。”

“前半年确实挺像二十八的,现在又回到十八了。”商明羡话里有话道,挑挑眉,“什么时候带你的博士来见我们?”

“还要等一等。”商明宝提起奶壶,往自己的红茶杯里注入鲜奶,“得等他腿好了。”

送完商明羡后,她驱车去医院,接向斐然。

纵使隔着单向玻璃与复健室的距离,商明宝也能看到他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

每一步的牵引都是如此艰难,似乎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精确地调动起肌肉——这间室内一天里所发生的失败,远超向斐然这一生之和。甚至会生出怀疑,他真的还能走吗?这一辈子是否都只能依靠这些外力了?

他的脸色苍白——被汗水洗的,胳膊上的青筋因用力而浮起。

向斐然不知道这面单向玻璃的存在,总是等商明宝出现在复健室的门口时,才知她来。

每天傍晚,只要她一出现,向斐然就会跟护士说:“今天就先到这里。”

一个男人力不从心的时刻是狼狈的,他不愿商明宝看到。

“今天还顺利吗?”商明宝既问他也问医生。

医生逐项汇报,用词和语气都很乐观,向斐然坐在软垫长凳上,仰头喝水时捕捉到商明宝唇角的一抹忍笑。

回程的车上才问:“医生跟你说话,你笑什么?”

商明宝稳稳扶着方向盘,唇角乱翘:“没什么,突然感觉像接小孩放学,然后老师就夸你今天表现很乖很努力呀。”

向斐然:“……”

后面跟着的那台奔驰是司机在开,载着护工,见宾利停下了,也自觉跟着停下。过了会儿,视线透过挡风玻璃,穿过宾利贴了深色膜的后车窗,看到他家小姐的后脑被副驾驶的那只手用力按下了。

“占我便宜?”

商明宝还想笑,被向斐然干脆地吻住了。

回到别墅后,照常是泡药浴、推拿、护理,一系列工作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做完这一切后刚好至傍晚,屋内只留一名佣人和护工,其余人都作遣散。这么多日相处下来,住家的这两位工人也早已清楚他们的习惯,没听到服务铃便不来跟前晃。

向斐然喜欢将商明宝拉到身前,环着她腰将她抱进怀里。

虽然是他坐着而商明宝站着,但他的身材硬件实在优越,纵使瘦了也还是宽挺的一副骨架,显得商明宝小鸟一只。

“斐然哥哥,欲速则不达。”商明宝也环着他的颈项。

向斐然闭着眼,从鼻音里哼出一声嗯。

“这是不是你长这么大最挫败的事?”商明宝故意调侃。

向斐然很认真地思考:“是没留住你。”

商明宝呆了一下,回得有些无所适从:“没关系,我已经回来了,别的也都会好的……”

“要是好不了呢?”

他当然知道会好,因为他的腿没有伤,只需要时间。只是在日复一日微末的进展和深刻的失败中,他难免怀疑一切是否都是哄他的谎言,一切是否只是楚门的世界。

商明宝没顺着回,而是笃定地说:“一定会好的,只是早晚。”

精神彻底养回来后,向斐然每隔三天给向联乔拨视频。他找了一家小咖啡厅,正宗的法式风,倒也贴新喀里多尼亚。向联乔接了几回后,笑眯眯地嫌他最近烦人,说他要么半年不拨视频,要么三天两头来骚扰他。

总感觉这老头最近心情好了很多,还会阴阳怪气人。

向斐然轻描淡写:“前置摄像头坏了,一直没修,最近才换了新手机。”

向联乔:“……”

他回眸看了眼管助理,有种陷入怀疑的感觉。

商明宝在茶几对面嘴巴张大,露出一脸“天啊”的表情。

挂了视频,向斐然问:“你在惊讶什么?”

商明宝两手一拍,语气激烈:“我想了很久,找了很多理由都觉得站不住脚!”

前置摄像头坏了但懒得修,啊,多么符合当地情况又符合向斐然的个性啊!

向斐然斜她一眼:“……就没人帮你想想吗?”

商明宝:“所有人都没想到。”

向斐然只好贴心地为所有人找理由:“关心则乱,一叶障目。”

那边,向联乔一脸混乱:“斐然说他是前面的摄像头坏了,所以才一直只打电话。”

管助理目移:“像是斐然会干的事。”

向联乔看看手机又看他:“老实讲,前段日子我总觉得他出了什么大事,你们合起伙来瞒我。那些个电话啊,视频啊,像他又不像他。”

管助理汗流浃背,咳嗽一声:“您太不放心斐然,难免胡思乱想。”

向联乔摘下眼镜,重重地叹息一声:“人老了是多疑。”

哄老人如哄小孩,管助理说吉利话:“您现在放心了,往后日子都是笑着过了。”

从咖啡厅回家,植物研究所的领导和组里学生已等候了有一会儿。

向斐然被医疗机运送回过后,向微山第一时间知会了所里的数人,但要求他们保密。

他情况特殊,昏迷时间长短未知,所里一时也陷入难题。向斐然的几项课题基金都没到时限,最早到期的一个也是在今年年底,为此,所里给了几个博后和博士生自由选择权。没明说,只说事发突然,可以选择转组,所里会尽心安排,或者留下来将手中课题完成再说。

被子植物的演化是大方向,国内有数个一流实验室可以接收他们,但没人走。向PI不在,但向PI的“遗产”在,方向和方法都是明确的,博士生里最稳重有力的挑了大梁,加上其他组研究员和副研隔三岔五的帮忙,这半年竟也平平稳稳地过了。

中午午休结束,实验室主任突然过来,指节在门板上敲了敲,丢下一句:“下午跟我去见你们PI。”

满室沉痛脸,以为要去给他扫墓,心想清明都他妈过去俩月了,你这是不是多少都有点说不过去。

六人开了三台小破车,驶进别墅区时一脸莫名。

“向博的身体一直都没找到,是不是只能做衣冠冢啊?”博士生之一问。

主任:“……”

后座两个博后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真是个天才。”

都到这份儿上了,主任也懒得揭答案了,老神在在地喝着保温杯里的茶叶水。

宾利喇叭声响,佣人前来开铁门,过了会儿,坐奔驰上的护工先下了车,取出轮椅,将之推到了宾利的副驾驶旁。

六个人,除了知情的所长和主任外,剩余四个一个挨一个,高低胖瘦地在门廊下挤着,心跳织成了一片,林犀在比利时那头刚挂了电话,坐在办公位上又发了许久的呆。

树影在挡风玻璃上惹人眼花。

俄而咔嗒一声,驾驶座的门开了,下来商明宝的身影。她先微笑,打了声招呼,继而绕过车头。副驾驶的门也开了,商明宝俯身的背影与车门刚好挡住了视线。

没人说话,没人吞咽,都呆若木鸡目不转睛,脖子跟脚脖子一块儿跟着长。

这七月份的太阳晃人眼,白花花的盛光下,晃动的人影由虚转实,黑色T恤下的一副骨架只有他们PI才长得出,拥簇的背影往左右散开,视线清明了,向斐然坐在轮椅上,淡然地掀眼看他们:“好久不见。”

“卧槽。”

“卧槽!”

“卧槽?”

“卧槽……”

商明宝笑出声来:“进去里面坐,外面多热呀。”

如何能坐得下?院子成了花果山,一眼望去全是上蹿下跳的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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