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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妙妙——”

缪存走向那间曾短暂属于过自己的客房,听到骆母在身后叫自己,再度对她笑了笑,随即走了进去,关上房门。

很小的时候,大年夜热闹着,他待在阁楼上,就想过骆哥哥的家是什么样的呢?要是有一天见到了他的父母,他应该怎么乖乖巧巧地问好,讨他们喜欢呢?骆哥哥上大学前,一集训就是一个月,走之前会把画室的钥匙留给他,还会布置很多作业,缪存没人管,就天天在画室打地铺,他觉得那里真的太好了,像天堂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地画画,眼睛一闭上,到处都是骆远鹤的影子。

他每次去见骆远鹤,都是用跑的。

骆远鹤在大学城这儿买了房子,并没有宴请暖房,只邀请了缪存去参观。到了夜晚,缪存主动告别,不敢留在这里留宿。他脑子里的幻想很多,在这里会忍不住幻想跟骆远鹤的未来。

缪存现在知道了,那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明明就在眼前,但他无论怎么走、怎么够,也走不到、够不到。就像学校里那座莫奈的桥,他们在上面走了无数次,但从不知道那是一座告白的桥。等到知道时,那句本该在桥上说出口的话,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其实那座桥也很普通的,不是吗?

缪存用目光跟客卧里的每一件东西告别。

等出来时,他只背了一个双肩包,里面是他简单的换洗衣物和画具、ipad,眼睛已经不再湿润,只有上挑的眼尾余下浅淡的红,他对骆母颔首,对骆明翰微笑,最后站定了,对骆远鹤说:“老师,我走了。”

在骆远鹤出声前,骆明翰便斩钉截铁地说:“我送你。”

缪存没有拒绝。走出房门时,一股难以遏制的酸涩涌上鼻尖,继而从眼眶中灼热地涌了出来。他硬生生地遏制住,沉沉地深吸一口气,再度回眸看了骆远鹤一眼,很用力地抿着唇,是委屈的,又是微笑的。

他可以理解,骆老师不像他一样孑然一身,可以谁都不在乎,也不往心里去。骆老师虽然看上去冷清得像要成仙了,但他有父母有照顾,有为人师表的约束,有世俗常情的注视,不像缪存自己,是真的像神仙一样孤孤单单一个人的。

他终于学会,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成年人的喜欢未必需要回应,就算互相喜欢,也不一定会像故事里那样有happy ending。

缪存的那一眼,好像只是在单纯告诉骆远鹤,他已经懂得了这个道理,所以不必担心。

他收回目光,迈步走出了那道门。

在电梯中,骆明翰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平静是如此不正常。

“缪存……”

奇怪,他竟然也有口不能言的时候。明明已经是个胜利者了。

“骆哥哥,我为什么会认识你呢?”

“因为我——”

“我不想再认识你了。”

骆明翰心口疼得厉害,虽然已经疼了很多天了,但这种疼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也麻木不了。

“不要这么说,”他扫清了最大的障碍,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说一句:“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电梯门开了,车身感应自动解锁,骆明翰为他打开车门,再度重复了一遍:“我送你回去,我们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缪存不置可否,但顺从地上了车:“送我回别墅吧,我要回去准备补考了。”

期末周已经快结束,许多学生已经回去,缪存也收到了麦特的微信,告诉他他已经考完试回国度假。系里给缪存安排了补考,课题作业也都延期了,不会影响毕业。骆明翰启动车子:“等你考完试过暑假,我们去国外走一走好不好?或者回海边住一段时间。”又想起什么:“再去一趟西双版纳也可以。”

缪存跟轻地笑了一声:“你不上班吗?”

“可以不去公司,不影响赚钱。”

缪存笑得更开怀了些,看着很孩子气。

骆明翰也跟着笑,但心却始终悬着。他知道,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越是平静从容,就越是令他不安。比起笑,他更宁愿缪存现在冲他发火,冲他发脾气,对他拳打脚踢口出恶言,这样骆明翰心里会更有底,更好受。

虽然缪存就坐在他身边,但他好像在眼睁睁地看着缪存孤身一人走入了一个遥远的、未知的地方,一片封闭的荒漠。

“妙妙,你可以骂我。”骆明翰开始找骂,顿了一顿:“也可以跟我打一架,我不还手。”

“不用了,我跟骆老师本来就不可能了。”缪存低下头,抠弄着手指:“跟你没关系,是我不应该把你当替身,现在不过是我自食其果。”

骆明翰罕见地焦躁了起来,朦朦胧胧地,他想抓住缪存,且前所未有地没有把握:“你暑假想去哪儿呢?”他生硬地转换话题。

“海边。”

骆明翰的眼神亮起来,勾着唇无声地笑:“好,那就去海边。”

很快便到了缪存的住所,缪存一手环抱着书包,一手推上车门,对骆明翰说:“骆哥哥,再见。”

骆明翰已解开安全带,想要下车,缪存制止住他:“不用送了,到这里就可以了。”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缪存想了想:“等我高兴的时候。”

“你讨厌我吗?”

“讨厌。我本来想跟你说,你浑身上下除了这一张脸,没有任何地方是我喜欢的,我跟你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是把你当成了骆老师,我没有爱过你,一丁点都没有。你最好能被我气到吐血。”

骆明翰脸色倒没有很难看,“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知道,还坚持要跟我在一起吗?”

“我会努力让你爱上我的。”

缪存的目光望进骆明翰的眼底,勾了勾唇,意味不明地说,带一点调侃:“你跟原来一样自信。”

手腕用力,车门即将合上的瞬间,骆明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下意识地、不顾一切地推阻了这道门的闭合,“妙妙——”

缪存抱着书包,迟疑着,回眸望了他一眼:“等我高兴的时候。”

骆明翰一直看着他刷卡进门,将门关上了。

偌大的曾经的富人区里,充斥着无人问津无人打理的衰败。

他觉得自己会哄好缪存的,等到缪存高兴起来、愿意见他的那天。他们会度过一个亲密的暑假,在这个漫长的、即将到来的暑假里,他们会重新认识彼此、重新了解彼此,没有算计,没有替代,没有攻略和漫不经心的玩弄,只有坦诚的两颗心。

他驶出这片别墅区时,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在这里见到缪存。心血来潮着,开到美院图书馆楼下时,静坐着抽了会儿烟,也并不知道他将不能在这里再见到缪存。

正在进行学期末收尾工作的辅导员,听到敲门声后,从电脑后抬起头来,看到逆光站着的缪存。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倒是这么快就能下地了?”他喜出望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恭喜着缪存。

缪存没有说话,向他递交了休学申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