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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象台提前一周就开始播报预警, 说是近十年最强台风即将强势登陆东南亚沿海,届时,并不沿海的西双版纳也将会遭遇一波强降雨。

骆明翰已经让俞医生帮他联系了医院和几位专家, 以缪存目前的状态来说,强行把他从他熟悉的生活环境里带走,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按专家的意见, 不如先进行远程问诊,让缪存慢慢对医生放下戒心, 双方先进行一个日常固定的简单接触,以建立起熟悉信任的连接。

骆明翰便跟几位精神科的医师约好了时间, 每天陪缪存视频。

但这件事情看起来简单,真正操作起来却是十分困难。缪存的好脾气给骆明翰,他现在连小姨都爱答不理,更不要说手机那端古古怪怪的老头子了。

“妙妙, 这是周医生。”

缪存眼也未抬。

“跟周医生打个招呼,好不好?”骆明翰循循善诱。

年过花甲的周医生很有耐心, 笑呵呵地问缪存:“你在画画吗?在画什么?”

缪存终于抬起眼瞥了他一下, 没吭声, 任性地把手机支架调了个角度。

画面里剩骆明翰跟周教授两人大眼瞪小眼。

“急不了, 急不了。”周教授安抚骆明翰,“这种事情,就是要拿出水滴石穿的耐心来, 你该庆幸的是他还愿意跟你交流。”

骆明翰便给缪存开了一个私密的直播间,把邀请链接单独发给了周教授, 这样子, 缪存每天画画时的状态便随时直观地展现在直播间里, 而周教授每日坐诊查房的间隙,也能随时跟缪存聊上两句。

缪存不是智障,他只是心性封闭回了小时候的状态,并不是抛弃了所有的逻辑与常识,因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猫腻。过了两天,骆明翰清早来叫缪存起床时,发现人没了。小木屋空无一人,篱笆上硬生生被破开了个大洞,暴雨前的风卷着灌木碎叶,把骆明翰吹失语了。

“别急别急别急……”小姨自己都急得团团转了,还语无伦次地安慰骆明翰:“村里前后到头就这么大,他能藏哪里去?有人看到肯定会来说的。”

小姨父抽着烟直咳嗽:“怕就怕躲到果林里,或者河道边,马上要下雨了,虫啊蛇的都动起来了——”

话没说完,被小姨怼了一胳膊肘。

两人双双看向骆明翰。

虽然在极度的失魂落魄中,但骆明翰还是保持了基本的镇定:“丁叔你先去找几个村里值得信任的亲戚熟人,分别看住村里的出入口,尤其是通车的路口,防止缪存搭顺风车跑了,小姨想想缪存以前喜欢去写生画画的地方,我们分头去找,——对了丁叔,村里不是每个人都欢迎妙妙的,所以先不要声张,免得缪存反而遇到危险。”

村里头有几个癞子,整日游手好闲,骆明翰听小姨说过,院子没上锁前,他们就特意来找过事,跟缪存打了一架,没打过,反过来要讹医药费,最后是小姨父递了几条好烟,请村里的傣家大长老出面,才算息事宁人。

如果让他们听到了风声,那缪存很可能会遭遇不必要的麻烦。

“哎,哎,好,你说得对。”小姨父撑起身体起身,骆明翰临行前瞥过他吃力的姿态,心念一动:“丁叔,这些事情电话通知就可以了,你就在家里守着,哪里也不要去,不然妙妙回来看不到人,心里会慌的。”

他交代完,也没给小姨父拒绝的余地,便跑出了门。

“自己膝盖还没好呐……”小姨父扶着桌子,看着骆明翰的身影融进外头的日光中。

骆明翰在版纳住了半个月,每天都会半哄半骗地让缪存出去走走,因而已经对村庄周围非常熟悉了,小姨跟他提了几个缪存喜欢的地方,两人分头找去。

云层已积得很厚,天却没黑,正午的太阳将浓云晒透,勾勒出一圈金边,空气里却沉闷得仿佛能滴水,这是阵雨的前兆。

“你那边有消息吗?”骆明翰与小姨通电话。

“没有呀!”小姨急得跳脚。

“再找找——”骆明翰想到什么,“缪存他妈妈的墓在哪里?他会不会去那边?”

小姨给他指明了方位,又说:“我也过来!”

“不用,你还是在那边再找找,他可能会躲起来,你就当跟他玩捉迷藏吧——等等,”挂断电话前,骆明翰蓦然叫住小姨,温言提醒了一句:“如果找到了,记得不要凶他。”

衬衫已经随着跑动而湿透,近乎透明地贴在背上,他收起手机,站在原地沉沉地长舒了一口气,又仰面抹了把脸。

缪存母亲去世的年代,国家已经开始推广公墓了,但这里毕竟是偏远的边境线,政令管控不严,因而他母亲还是单独安葬的,就在村外的山坡上。骆明翰一路跑得很快,横穿过整个村庄,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手脚并用地爬上山脊,顺着小姨所指的标志性榕树而右拐。

遥远的天际,闷雷声滚滚,很快便要劈开天地。

「存存妈妈的坟前有一束冬青果,和一双黑色的舞蹈鞋。」

“冬青果,舞蹈鞋……”

骆明翰眼神一怔,奔跑的脚步随之停下。

找到了。

缪存母亲的墓很干净,没有青苔,没有藤蔓,没有杂草,一看就经常有人来陪她看她,香炉里的三支香已经被雨临得褪成了淡玫红,黑色的舞蹈鞋并排靠在墓碑侧,连同着已经干枯了的冬青花束。

但这里并没有缪存。

骆明翰精疲力尽地挨着墓沿坐下。他的嘴里充满了血腥味,胸口连着气管像被烧着了般,闭上眼时,眼前阵阵令他晕眩的黑。

雨骤然而下,滴落在澜沧江和阔叶林之上,雨幕将天地连成白色苍茫的一片,声音响彻在淡绿色的山谷之中。

骆明翰拨出电话,喘了口气后,才在隆隆的雨声中嘶哑地回:“喂,这边下雨了,缪存没——”

话语戛然而止,目光怔忪,他一瞬不错地看着稍远处的山坡。

缪存手里抓了束野花,另一手揪着虬结的藤木,一脚用力蹬了上来。雨势急促,像一笔一笔松针似的白颜料,要将缪存那么单薄的声音从画面中抹去。

“存存怎么了?”小姨那边也下雨了,大声回着,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的回话。

“我找到他了。”骆明翰的目光始终定在缪存身上,话音刚落,手机滑落砸上松软的泥土,他已经三两步冲下山坡,猛然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缪存抱入怀中。

被雨浇湿的野花散着芬芳,混着淡蓝色浆果的清香。

不敢凶不敢打,一上午的提心吊胆没有化成愤怒,反而变成了后知后觉的心悸和后怕,连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委屈,骆明翰紧紧用胳膊禁锢着他,忍了很久,只能那么哽咽地质问:“为什么要一个人乱跑?”

轰隆的滚雷由远及近,大雨将两人的衣服浇得透湿。

“你监视我。”缪存推了他一下,没推动,“放开我,我讨厌你。”

「讨厌」两个字太重,让骆明翰的心沉沉地一坠,“别讨厌我。”他哑声说。

缪存不言不语。

“你可以罚我,也可以打我,但是不要离开我。”骆明翰按着他的脑袋,感到缪存或许是冷得发抖,便又更紧密地抱住他,几乎想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缪存不高兴地说。

他确实听不懂,听不懂骆明翰的彼时彼刻,与此时此刻。他在这辈子求上辈子的事,是那么的徒劳无功。

骆明翰深深地凝视了缪存一眼,那一眼很漫长,让缪存觉得熟悉。他似乎觉得自己曾经也被如此注视过。那束被雨摧打得七零八落的花被从手心抽走扔掉,骆明翰双手捧住缪存的脸,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暴雨从两人湿漉漉的发梢流淌而下,随着唇舌的交融而被吻进肺腑,是冰凉的水汽,夏末的、台风过境的水汽。

缪存不懂吻,更不懂接吻与回应,他只是瞪大了眼睛,懵懵懂懂地感受着骆明翰舔舐他的上颚,吮吸他的舌尖,身体里麻麻痒痒地难受。

“对不起。”

不知道在雨中吻了多久,骆明翰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自嘲地笑了笑:“接吻应该不算犯法吧。”

缪存反应过来,怒冲冲地推了他一把,大雨将山坡冲刷得泥泞且滑,结果是骆明翰没事,他自己反倒往后趔趄了一步,一屁股摔座到了地上。缪存愣住,茫然看着自己两手的黄泥巴,眉头一皱,眼泪直直地从眼眶里砸了下来。

倒是不疼,就是委屈死啦。

小姨穿着雨披撑着伞赶过来,老远就听到了缪存震天响的哭声。等走近了,便看到骆明翰手足无措地蹲他身前,擦他眼泪,哄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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