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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不择手段的骆明翰都招架不住的, 他会说,是缪存的眼泪。

如果缪存是什么美人鱼,骆明翰甚至会专门腾出一个房子来装缪存哭出来的眼泪珍珠。

刚从谈判桌上下来的浑身戾气都被软化, 他慌张得无所适从, 猛然拧开房门时,缪存却比他动作更快, 一阵风般扑入他的怀中。

缪存两臂紧紧搂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胸膛, 将那条墨绿色的领带都贴皱了。

骆明翰半抬着手,犹疑良久, 才轻轻地回拥住了他。

他是以骆远鹤的身份来的,在缪存眼里、在整个医院眼里都是「骆远鹤」, 缪存的依赖也是对「骆远鹤」。

心里不是没有比较,不是没有酸楚。夜里辗转难眠时也异想天开过,缪存有一天会不会发现他跟骆远鹤其实是两个人,他会不会不习惯骆远鹤的做事风格,他会不会也会有那么一个微弱的、如流星般的瞬间——想起他?

他会不会哭闹,会不会不开心, 会不会觉得原来的「骆远鹤」更好?

他会不会到处找他?一个人坐着委委屈屈地等他?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骆明翰片刻也不能安枕, 被子被掀开, 他神色匆匆地一边套着衣服, 一边往外走。客厅黑漆漆的, 只有夜灯亮着微弱的光芒。扣了一半扣子的手猛然顿住,他清醒了过来, 一言不发地站立好久, 疼痛和心悸带来的麻痹一直蔓延到指尖。

他最后只能自嘲地笑笑。

“骆先生?是你吗?”只有钱阿姨在楼下试探而带着睡意的询问。

骆明翰知道, 他是颠倒了因果。自始至终,他能陪在缪存的身边,不过是因为缪存只对骆远鹤的名字还留有情感与记忆。

骆明翰也知道,他的这种幻想简直愚蠢狂妄得不可救药,是自以为是,是拎不清自己的位置,是痴心妄想。

他以为他是谁?他谁也不是。

能当一个月骆远鹤的替代品,都是娘胎里给他的恩赐。

·

“怎么哭了?”他的手停在缪存背上,半笑着问,带着哄小孩的宠溺,扮演好骆远鹤影子。

不过是一周不到,骆远鹤就已经全面取代了他的地位,那么顺理成章,甚至青出于蓝。缪存想念他、依赖他,远甚他这个假冒伪劣品本身。

缪存匀出一只手来擦掉眼泪,脸上面无表情的,但鼻尖和眼尾都绯红。一向对外界不感兴趣的自闭症小朋友们,都放下了手里的积木魔方和小火车,木然又茫然地看着他哭。

其他家长都羡慕地看着这一幕,对于他们来说,能得到小孩如此全身心的依赖和眼泪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再哭下去的话,就要被他们笑话了。”骆明翰亦用指腹轻抹他眼底,在他耳边沉声轻哄:“是谁欺负你了?”

旁边有医师看护着,闻言笑着撇清关系:“可是见到你来了才开始哭的。”

骆明翰昨天听骆远鹤简单交代了几句情况,想了想,更温柔地问:“住院住委屈了是不是?嗯?”

缪存心想,你还真好意思问。

按照医院规定,对于缪存这样高功能自闭症患者来说,家属探视时,是可以不必有护工陪候在侧的,他们能在院内自由活动,直到探视时间结束。骆明翰恐怕再在这儿哭下去,就该成别人眼里的西洋景了,便对值班医师点了点头,接过签名表与笔,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又划掉,改成骆远鹤的。

“我们去草地上晒太阳好不好?”他握住缪存的肩膀,低头征询他的意见。

值班医师听到他这样问,不知为何笑了一下,心里软乎乎的,好心说:“去后花园看看鸟吧,我们养了一些鹦鹉。”

缪存腮上挂着泪,抬眸看着骆明翰的反应。

他记得他怕鸟,每次孔雀一靠近,他脸上就会出现近乎崩溃的表情。缪存有时候故意抱着孔雀靠近他,每当那种时候,骆明翰的脚便像在地上生根发芽了,咬着牙攥着拳,浑身僵硬地依着缪存的意思去摸孔雀羽毛。

骆明翰问:“你想看鹦鹉吗?”

缪存点头。

骆明翰便只好硬着头皮采纳了医师的建议:“……行。”

太阳还能再落一阵子,现在便是光线最美的时间,但已起了风,骆明翰将大衣脱下来,裹上了缪存的身体,带着他温热的体温。

沿着走廊慢悠悠地走向户外,骆明翰还记挂着他刚才惨兮兮的哭泣,一瞬间脑子里涌上许多精神病院虐待病患的恐怖电影,又想缪存如此漂亮但却乖乖傻傻的,恐怕被什么老变态欺负了,便执着又委婉地说:“如果医院里真的有人欺负你的话,不要怕,告诉我。”

“你会帮我吗?”

“当然。”

“怎么帮?”

“你想怎么帮?找律师,找警察,要是公权力解决不了,就换一种。”骆明翰轻描淡写地说,丝毫没有一个守法公民的思想操守。

“比如呢?”

骆明翰斜他一眼:“揍他?”

缪存用手背蹭了下眼泪,说:“你低一点。”

骆明翰不明就里,俯低了身子。

一个轻轻的巴掌拍在了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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