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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明翰原本是想喝口水的,但手在桌子上摸索一阵,虽然明明知道就在手边,却总是差之毫厘,最后,干脆被打翻在了地上。

玻璃倒是没碎,但声音却让原本就紧张的lily吓得抖了一下。她蹲下身捡起杯子:“我马上让人来拖掉。”

缪存蹙起眉,狐疑地看着骆明翰。

骆明翰“嗯”了一声,好难得地没发火,“给我倒杯水。”

他自始至终没回头,面对着电脑而坐,旁边放着纸和钢笔,这是他的工作习惯,钢笔是旋开的,但白纸上的字迹却潦草得不忍细看。

lily应了一声,心里打鼓似的给骆明翰重新倒了一杯水。

其实即热直饮水机就在桌边,或者说就在骆明翰的手边,拿个杯子按下按钮的事情,他竟然也懒得自己动作,该说他果然是资本家派头吗?

眉头舒展开,换上了一幅戏谑的神情,缪存好整以暇地靠着门框,要看骆明翰摆谱到什么时候。

lily把温热的水递到骆明翰手边,那动作很微妙,超出了社交的边界,近乎于是不礼貌地“塞”进了骆明翰的手里。

骆明翰抿了一口,谁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一瞬间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鸟叫。

其实自从感受不到光之后,骆明翰的世界也就无所谓白天黑夜了,时钟、手表都对他失去了意义,连同着时间本身。眼前的黑似乎永远也不会亮起来了,他的生物钟也失去了意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天要想缪存多少次,多久。

那是种见缝插针式的想念,开着会的间隙,想到与缪存的初见,听着下属的汇报时,心里想着今年的初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又顺着想起他其实怕冷,一点也不憧憬那种不切实际的浪漫。

指点着方案时,说了一半便停了,下属不明就里,听到老板突如其来地问问:“你们是在大会议室吗?”

“是的。”

骆明翰笑笑,也没有下文,便接着刚才断掉的地方继续讲。

大会议室就是挂着缪存作品的那间。

lily的目光在她老板与缪存之间逡巡,接收到缪存不耐烦的目光后,她双手紧握成拳鼓起勇气:“Eric——”

“谁在外面?”骆明翰问。

“啊?”

“家里来客人了吗?”

他习惯性地转头看向门口,缪存松垂下手臂,站直身体:“是我。”

午后又回到了落针可闻的寂静。

骆明翰的身体凝固住,心里却立刻警觉地蹿起一道声音——不能让缪存知道他眼睛的事。

“啊对对,是缪存,缪存来了。”lily硬着头皮打圆场,“那个,我让钱阿姨给你们泡个茶。”

一溜烟跑了。

“你找我,是想跟我聊什么?”缪存漫不经心地问。

骆明翰何其聪明,瞬间便推导出了真相——是lily多管闲事先斩后奏了。

他捏紧了水杯,僵直笔挺着身体:“进来坐吧。

书房内有张会客的皮质焦糖色双人沙发,缪存进去坐下,很细微的动静,但被全神贯注的骆明翰捕捉到,他精准地在左手边转过脸,面对向缪存所在的方向。

只有微妙的出入错位,但缪存理解成了骆明翰不想看他。

“lily说,你有话要跟我说。”

“所以你就来了?”骆明翰脸上的神情温柔,只是听到缪存的声音,他就觉得很好。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曾经不可思议过,为什么就会这么喜欢缪存,为什么会非他不可,会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禽兽的,疯癫的,好心的,奉献一切近乎献祭的,骆明翰都做过了。这件事超出了他的逻辑之外,无论如何推导,也无法追溯出一个合理的、完美的公式。

“我还欠你二十万,当时一直说还你,你说等丹尼尔那边结了款再给。”

“好,直接转给我就行,”骆明翰顺着他的意思,语气始终温和:“你有我的卡号的,需要我再报给你吗?”

“我现在转。”

过了一分钟,手机震动,应当是银行推送的到账通知。

骆明翰没有拿手机,也没有听到缪存的脚步,便知道缪存还没走。他没话找话:“什么时候去法国?”

“下学期,元旦后就走了。”

骆明翰默默算了一下:“那还剩两个月了。”

一时无话。

骆明翰又问:“行李都准备好了吗?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问完了话,又察觉不妥,笑了笑:“我忘了,骆远鹤会帮你的。”

“你找我来,就是想跟我聊这些?”

察觉到缪存话语里隐约的不耐烦,骆明翰很快地否认:“当然不是,”他顿了顿,手指摩挲着纸杯:“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

问什么呢?骆明翰一时之间没想好,情急之中,只想到了潜意识里的,却在当下显得非常无足轻重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我正好去法国旅游,可以见到你吗?”

缪存愣了一下,把脸撇向窗户的方向。

他不懂骆明翰为什么要这样,更不懂自己心里一瞬间惊掠的痛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是精神分裂,只是自闭症……他没有第二个人格作祟。难过、心痛,他都无法怪罪到另一个缪存身上。

骆老师问得对,病重的你,和现在的你,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吗?

“等我到了法国……”缪存的声音低下去。

“不方便是么?”骆明翰释然地笑了笑:“你已经跟骆远鹤在一起了,我跟你单独见面,还是大家一起见面,好像都不太合适。”

缪存压抑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了身。他错了,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妄想跟骆明翰好好谈一谈,他们谁都无法做到心平气和、时过境迁。

他起身的动静很轻,走向门口,出声说:“很多年后也许可以,你说得对,我是个怪物,不能回应你的爱,也不能处理好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天在医院跟你说的话,是骗你的,我早就知道了你跟骆老师是两个人,我每天下午等的人是你,想亲想抱的也是你,我每天都想见到你。”

随着这句话的是骆明翰瞳孔的微微扩大。

“但是这些都没有用,也没有意义。”

缪存低着头,匆匆地说了对不起,便要出门——

“妙妙!”

骆明翰看着门口的方向,但缪存的声音远了,他陷入茫然无措的境地,瞳孔迟迟无法聚焦,最后焦躁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说:“……再坐一会儿,行吗?”

缪存的身体仿佛被定住,他愕然地看着骆明翰反常到滑稽的表现。

他为什么要对着那边说话?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听不到缪存的声音,骆明翰的心头渐渐染上恐慌。是走了吗?还是没走?为什么不出声?为什么不继续说?继续说一说他心里那些柔软的地方……

”妙妙?”骆明翰扶住办公椅,双眼毫无焦距地在室内逡巡,像突然被关闭了雷达导航。

椅子在地面发出划拉声,骆明翰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步。

重心向前栽去的瞬间,一双手及时而沉稳地扶住了他——

“骆明翰,你眼睛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