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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显然已经被打扫过了,到处透着整洁洁净的气息,陈列和家具都是缪存熟悉的,不必刻意回想,他一抬手,就知道哪盏灯的开关在哪儿。

这座房子的餐厅也分中西,西餐厅是长桌,铺着漂亮的桌旗和鎏金烛台,淡雅鲜花馥郁而蓬勃。

是为今天的晚餐准备的。

骆明翰站在玄关尽头,穿着白色的衬衫,外面一件纯色的马甲,看着很倜傥。为了掩饰紧张,他的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

“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

骆明翰很轻地咳嗽一声,欲盖弥彰的劲儿,不以为意地说:“没什么,这里近,省得你每天跑这么远了。”

缪存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半晌,才说:“你好不容易才熟悉了那边。”

看得见看不见完全是两个世界,骆明翰这一周多跌跌撞撞不知撞了多少次,才勉强熟悉了家里的通道和布局。

“这边也一样,这里家具少,格局方正,更宽敞。”

“我可以打车去那边,就不用路上花那么久了。”缪存换上家居拖鞋,心情乱糟糟地说,“你住在这边太不方便了。”

“方便,lily过来也更近。”骆明翰看不到缪存的表情,心里无底洞一般空落落的,抓不到实处,嗓音发涩试探地问:“你是不是讨厌这里?”

“不讨厌。”缪存让自己恢复镇定:“只是房子而已。”

只是触目所及,都是他曾跟骆明翰荒唐过的地方,餐厅,洗衣房,卧室的床上床下,沙发,每一张地毯上,镜子前,除了第一次他弄伤了他,后面哪一次不是游刃有余,如鱼得水,而他这句年少的身体也是那么不知羞耻,食髓知味。

骆明翰一怔,阖下眼眸,跟着他很快地说:“对,只是房子,没什么讨厌还是喜欢。”

好像如果说慢了一秒,就会落入下风,让人看出这房子对他来说并不仅仅只是个房子。

虽然失明,骆明翰却并不喜欢别人服侍他吃饭,钱阿姨只能采用小而精的分餐制,一样一样都装在精致的小盅小盘里,免去了骆明翰落空筷子的尴尬。

但今天请缪存吃饭,却是请的西餐。

其实这些漂亮的布置骆明翰并看不见,他没有安全感地问缪存:“他们有没有用你喜欢的颜色和花?”

缪存无声地失笑了一声:“就算是为了感谢我,也不用大费周章到这个地步,吃顿便饭就可以了。”

骆明翰静了静,忽然觉得费这样的功夫确实没有必要,因为这对缪存来说只是顺便陪他吃一顿饭而已。他垂下脸,很快地勾了下唇,抬起眸时,已经恢复了淡然:“你说得对,不过既然是感谢你,又不像以前那么熟了,当然要客气一点。”

钱阿姨急死了,什么叫“不像以前那么熟”,又什么叫“当然得客气一点”啊?这个骆明翰,平时看他见客户谈生意都能说会道得很,哄起那些前任来又哪次不手到擒来?怎么今天就跟发了神经一样!

“很晚了,还是先坐下来,边吃边聊吧!”钱阿姨忙打圆场,为缪存拉出椅子请他入座,小声儿飞快地说:“骆先生的意思是这顿饭很重要,所以得正式一点。”言毕,安抚地拍了拍缪存的肩膀。

钱阿姨可弄不了这么高级的饭,因而厨师是外聘的星级外厨,做一手地道法餐,主菜自然是牛排,佐红酒,钱阿姨在餐厅外守着,以随时应变没。

听到里面发出一声刀叉划过瓷盘的刺耳声,她整个人就是一个激灵。

轻手轻脚着急忙慌地进去,倒没先出声,而是看向缪存,带有请示的意思。

骆明翰脊背笔挺,宽大釉亮的磁盘里,牛排几乎就要滑出来。绣着暗纹提花的昂贵桌布上,红酒杯道落,红色液体一直从桌布滴到地上,也溅了些许到骆明翰摊于膝上的白色餐巾上。

而骆明翰只是双手很紧很紧地攥紧了刀与叉的金色长柄,直到被他汗湿烦闷的掌心捂热。

一阵一阵的焦躁与狼狈交替袭击着他,但他脸上面无表情,很倨傲,像个天然冷峻的贵族。

钱阿姨一看就明白了,西式用餐一堆繁文缛节,又是东摆一个盘子,西摆一个杯子,骆明翰驾驭不了——

纵使他已经提前练习过多次。

他明明已经练过很多次了呀,钱阿姨心里沉痛地惋惜,每天等lily走了,他就让她摆上盘子刀叉酒杯,努力端庄、丛容、矜贵,像是没有任何力不从心。

缪存对她摇了摇头,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地退出去。

骆明翰果然不知道钱阿姨已来过一趟,很淡地勾了勾唇,嗓音不知为何哑了:“抱歉,还是扫兴了。”

那种陌生的感觉又出现了。

细沙一般细细密密蛰人的疼,脚底心像被虫子蛀空了一般,变得又轻又空,血管里的血液流动,带着麻丝丝的痒。

缪存没说话,轻巧地将骆明翰眼前的盘子端过来,又将自己的那一份放到他面前。椅子轻轻推动的摩擦声,继而是轻微的脚步,最后,缪存停在他身边,带动起一阵空气里飘有香氛的轻风。

骆明翰的心跳停止。

“我刚才已经帮你切好了。”

他俯下身,牵住骆明翰的手,带着他重新握起刀叉,金色的叉尖没入鲜嫩的牛肉中,他带动他,动作慢条斯理、有条不紊。

刚才停掉的心跳开始报复性地紊乱了起来。

骆明翰克制着,连吞咽也不敢。

“不想吃?”

“你知不知道牛排不能这么吃。”

“知道。”

要是那个主厨过来,看到缪存把牛排预先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恐怕要笑他的无知与不雅。

缪存声音略带笑意:“这是小孩子的吃法,你有意见?”

骆明翰:“……”

“真的不吃?”缪存狐疑问,难道这么提前切了,味道真的会变坏,肉质真的会变柴?他用另一只叉子叉了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没有啊,就那样。

……跟超市里买的差不多。

这句话没敢说,默默咽在心里了,是他不会吃。

“妙妙。”

叮的一声,骆明翰放下刀叉,正色地叫了缪存一声。

“不要同情我。”

他强势了一辈子,不想被任何人同情,更不想被缪存同情。他想要缪存一想起他,就觉得他是值得信赖的、可靠的、无所不能的——即使他再也不会向他求助,再也不需要他的帮忙。

“没有同情。”

“那是什么?”

“是心疼。”

缪存脱口而出,而后愣住。

那种奇怪的难受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像有一阵风吹过了松岗,哗哗地,柔荡着明月下的温柔。

是心疼啊,这种奇怪又陌生的感觉。

真奇怪,他可从没有心疼过任何人,连他自己也没有。

“……心疼?”骆明翰蹙起眉,不太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以为缪存用错了词。

许久,他淡淡地说:“听上去我更惨了。”

听墙角的钱阿姨恨不得一个箭步上前摇醒她的主顾——你傻了啊!你快醒醒!

“那不心疼了?”缪存试探地问。

他可不知道,他第一次知道心疼的感觉,原来这对正常人来说是一种冒犯吗?

“别了。”骆明翰冷淡地如此说。

“哦。”

“我搬到这里来,也是心疼你通勤花这么久。”骆明翰礼尚往来,表达了一下居高临下的纡尊降贵。

缪存知道他在找补,无语地说:“谢谢。”

“我的想法是,既然你可以省下三个小时的通勤时间,那么是不是可以……”

“?”

“每天再多匀一个小时给我?”